只是事到如今。
就像一艘船,已经离站在岸边的自己越来越远,起初兴许还能想象,想象自己的港湾如何为一条不期而至的兰木舟遮风避雨,相知相伴。后来已是惶恐,终究那人的航线上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不过是她自己恍若太过破落的灯塔站在感情的海边太久,一时海市蜃楼的芳心期许。
深吸口气,模模糊糊脑海之中浮现的又是另一张面孔。程衫少年时的脸,大而漆黑的瞳仁,狡黠的目光,过分白皙的肤色,柔顺长直的头发,宛如精灵的面孔天真无邪的笑容,曾经青梅竹马两两无猜叫人欢喜。如今却叫人如临深渊,深以为惧。
针刺一样,习惯性想起那张脸就闭眼睛,然后把一切忘得干净,统统归零。不再去想。
十一年过后,十七岁时候的故事又有多少记得清楚,二十岁的转折与伤害,恩怨是非又有什么意义?
三十岁了,所求不过一份安宁,即使当初不过为人所迫下嫁,也自当遵守承诺,好好照顾丈夫好好照顾家人。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手中的字条被捏紧,揉做一团,轻叹一口气把手掌又展开,呆呆望着那样的自己发愣。想了想为自己的行为又好笑,终究是松手放开字条端着冰水独自去露台透口气,望一望这并不爱看,繁华太过腻味的夜景。谈感情,伤感情,独自一个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灯火摇曳,长裙垂地,散乱着睡醒后还没有整理的头发,空洞的望着大海高楼,不工作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打发独处的时间。回忆俱都叫人无法愉快,将来亦都叫人不敢奢望,亦步亦趋的过日子,有时候确实也很羡慕那个叫邹凌明的女人,爱恨分明,可以不必活在太多灰色地带苦苦挣扎不得法门。一分轻松,三分恣意,虽然辛苦胜在自己可以做的了自己的主,又有那姑娘陪着,一陪便是十年。
邱卿捧着一杯冰水,鬼使神差,想起那个女人,又实在不由自主要笑起来。
算一算,一朝到头,能谈得上相交的,只有那个从来只会被自己骂到炸毛的笨蛋。 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老理,这真的不是好兆头。
正思量,枕头上电话又开始响。
是不是真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房间拿了手机,号码赫然就是邹凌明。
这是要有多默契?
邱卿自嘲的笑笑, “喂?”一接着电话,习惯性的就要问这个麻烦不断的女人:“你有事吗?ZOE?”
“邱卿”
电话那边邹凌明声音与往日不同,几分欲言又止少了爽朗和洒脱。
“怎么了?”邱卿直觉敏锐。
邹凌明青紫着手背同样立在自己家的露台,夜风凉薄,握着电话心绪复杂:“有一件事。”
“什么事,工作吗?”邱卿听着对付有些低沉的声音,脑中一闪而过有些异样的感觉。下午才和映真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映真不会那么无聊告诉这麻烦的女人吧。
邹凌明吐出口气,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心里插了刀那样折磨,想开口又低声道:“邱卿,其实我应该坐飞机飞过去和你当面好好聊聊,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想见见你。”
“嗯?”邱卿倚在床边接着电话,听着对方没头没脑的答话,突然有些乐了,姓邹的在说什么?邱卿微微皱了眉头一丝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良心发现,你的人生真爱不是苏映真,你是真的喜欢的人是我。说得那么肉麻,你要让我给你把工资再涨一倍吗?没门哦。”
“不开玩笑,邱卿,你听我说。”邹凌明苦苦一笑,如果是平时她真的不介意每次说正事儿之前和这只戴眼镜的母狐狸贱上一会儿调情,但现在邱卿在她眼里已经从老妖怪蜕变成另一个和映真一样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应该是由她保护起来的人。邹凌明这一辈子,认栽在刘黎说的那句话上,老大,看你长的那么壮!
“什么事儿?”邱卿似乎听出些不同的意味。了解邹凌明什么时候玩笑,什么时候正经的经验上,邱卿比苏映真都要胜出好几筹。
“邱卿,如果我能帮你找到公司需要的资金,你觉得怎么样?”邹凌明握着电话手背上的青紫更加明显。
“嗯”微微的邱卿第一反应的出了声,有些出乎意料。
“我是说,我知道公司现在很困难,我想帮你”邹凌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急促。心跳的很快。
拿着电话邱卿停了几秒似乎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才床上起身再次朝露台走,漫天繁华的灯火之中,邱卿随意的笑笑声音不大道:“现在的形势挺好,画展结束后我回去问题会解决,你不要着急。生意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各种风险,不过还没有我过不去的砍儿。”
“可是邱卿”邹凌明听得心里一疼,忍了忍还是开口:“这不是坏事。”
深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顺了顺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邱卿忽然从心里生出些暖意来:“谢谢你,ZOE。” 顿了顿淡淡笑了道:“可我也不想为了一笔资金周转,把你给丢了。”
皱着眉头,心口像扎着针,这女人聪明的太过分。自己动动口,她就把一切都都预料到了:“邱卿”
“你今晚怎么了?吞吞吐吐,太不像你了。”邱卿一笑抬头想看看月亮,云遮雾绕,天空不够分明。
“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乱,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邱卿。”烦闷的低下头,想起老板的脸,邹凌明从未那样觉得她是很柔弱的女人。
海风吹得肌肤生凉,眉清目秀的脸庞终是自嘲一般笑了对着电话皱皱眉头道:“喂,
喂,你不是知道了什么吧?”映真不会告诉最麻烦的人吧?可是,除了这厮知道自己结婚的事儿了,还能有什么事儿,让这种神经可以当跳绳的女人,半夜打电话来跟自己扮演小清新
电话里一阵沉默。
好半天,邹凌明吐字:“邱卿,你真的是结婚了吗?”
先笑出声的反倒是邱卿,扶着额头吹着风,细长的眼睛一丝苦笑:“我居然没有错怪你。一试就试出来你果然知道了,都不会装你不知道。”
“我知道又怎么样!”邹凌明真的蛮想把手从电话里伸过去揪住这女人的领口,扇她一耳光,装个头啊,我装不知道,说道装谁有她能装啊,十来年愣是没透露一点口,这心是要多深是要对自己多狠才做的出来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好啦,你冷静一点。”邱卿叹口气,突然又有些如释重负,眉间不由自主散开一层忧愁。一辈子不愿提及的事,一旦接连被提及竟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感。
“我冷静你的头啊!”邹凌明提高了些音量,比起钱的事儿,这个事儿更叫人义愤填膺:“你竟然能跟我生装了这么多年!你还企图祸害我们苏映真!你要死啊,你有没有当我是朋友?我为你两肋插刀,没日没夜的时候你以为我是为了赚你几个钱吗?我好好一个有钱人我不做,我回加拿大我公司比你还大呢!邱卿,这事儿我跟你一直记着。你就拿我当外人竟在我面前装”
笑了两声,听着电话那头的骂骂咧咧,好吧,其实很早的时候也想过,这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的事儿后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这个女人太过耿直非把朋友的定义弄得像武侠小说,必须是掏心挖肺式的鲜血淋漓。你有心烦你有困难,不给她扛上一点,她就得上蹿下跳觉得你很不够意思要和你绝交,她是恨不得前面有大巴车朝你撞,然后她冲过去把你救下来,帮你死了,她才安宁。
邱卿哭笑不得。
“你是笨蛋吗?这种事我要怎么跟你说?”
“怎么不能说?”邹凌明根本没有经过大脑。
邱卿一脸苦笑:“说了又能怎么样?”
“我帮你啊!”邹凌明也不需要经过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