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当生辉(19)
再有,水幻在森林里一挥手就杀死了数个邻国杀手的事情,一夕之间传遍了战争中的两国。因为对手是名动三国的浮绝,所以敌方派出的杀手都是尖锐精兵,即便是昊暄国的两位战神联手,要同时将这么多高手击败都是很难办到的事情,水幻这一番举动,对敌国的作用不仅是震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也影响了两国之间往后数年的格局。
当然,除此之外,浮绝和水幻的相处模式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用浮绝的话说,经过自己六年的悉心教导,水幻已经是很强大的秘术师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刻苦,仿佛是全然忘记了过去这六年,他和司徒貘早就是把她宠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他开始频繁地带着水幻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玩,他想让更多的人认识她关心她,想让她的生命变得更加丰富精彩。同样是在那两年,水幻和城傅阮红还有雷犀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了许多。
八年后的司幽,坐在国公府的雕花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教养了自己八年的养父,平缓而低沉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温水般柔软:“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看着浮绝出事而置之不顾,这是我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司昀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默了许久,接着允自起身,看似镇定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司幽以为他生了气,气她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自己觉得理亏,一时也不敢再多做言语,便只看了他的背影,由着他走了。
但是离开之后的司昀,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生气”可以解释的。
她来自昊暄国,他一早就知道;她在龙舟会上出手帮助浮绝,他就隐约猜到他们是认识的;她瞒着这些过往,瞒了就瞒了,这些过去了的故事,任何时候说都不晚。
可是有一件事情,司昀确确实实是晚了,那就是在司幽最痛苦最需要救赎的时候,他没有遇见她。诚然,司昀自认,如果司幽四岁那年认识的人是他不是浮绝,他绝不会比浮绝做得差,然而,又正因为不是他,所以,在司幽的心里,这中原的八年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被他收养,她一样可以在中原生存下去,只是过得没有这么好。但若当年没有浮绝,司幽也许,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一个,人。
夜晚的国公府烛光透亮,初夏的空气微微开始有些闷热,司昀心里压着一块石头,就更加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头一次,他那么深刻地感觉到挫败,可能更深层的,是难以捕捉的伤心。
悠悠芳草,顾盼熠熠。司昀想起第一次见到司幽,在前一日的晚上才厮杀过的战场上,片片白骨之中,那个已经隐隐出落得有个少女模样的女孩儿,纵然一身狼狈,也让司昀一瞬间,闪过了这样一句形容词。那会儿,他就觉得她很合眼缘,于是破天荒的收起了自己的谨慎和多疑,忽视她所有的隐瞒和秘密,将她认作义女,也是极尽疼爱。
司昀不像浮绝那么通透,有的事情,他感悟到得晚的多,他一直把自己对司幽的喜爱,当做正常的父女之情,或者再退一步,也是正常的,与其他弟子无二的师徒之情,只是更偏爱了这孩子一些,可是那年司幽十六岁,皇上私下找了他,提出要给她物色夫君,一瞬间,司昀心里蔓延出来的抵触,才让他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从此往后的四年,他比以前更加疼爱司幽,却也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她平日里虽然活泼开朗,偶尔也有些调皮坦率,即便这些特质总是稍稍一显露就被刻意收敛了,却至少对着任何人都能报以笑颜,与府上的兄弟姐妹们相处也算得上融洽,唯独是,对男女之事,她是全然的不曾上心,很多事情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他摸不准她的心思,因而总是害怕再靠近一些,就会把她吓走。
现在想想,自己那么谨慎是为了什么呢?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她。
“哟,国公大人。”带着满心的思虑,漫无目的走到花园中的司昀,听到凉亭里传来叫他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是浮绝坐在亭中,摆了一局棋,正在与自己博弈,既见他,也就顺势打了个招呼:“我以为只有我大半夜睡不着觉,看来国公大人也是如此。如何,来一局?”
浮绝说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棋盘,司昀不做推辞,强打了精神往凉亭里走:“浮绝先生身体大好了?今日还听府里的大夫们说,先生的身体还不能下床。”
浮绝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收好放回棋盒中:“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流失了一点灵力,虽然木刺遍布全身,都不过是皮外伤,要说动作大了还有些疼,但也,没有大碍了。”
“还是要小心调养。”司昀知道个中滋味远不是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沉煦就还躺在床上休养,不能自如活动,自然,浮绝等人修为深厚,好得快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他慢悠悠地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无意在此多做纠缠:“怎么不见城傅先生和阮红姑娘?连小森也未曾随侍在侧?”
浮绝落子的动作也很沉稳:“小森是封印师,在官职上算我的同僚,而不是我的仆从,日常调理了我们几个的伤势就是她自己的时间了,我管不到她。至于说城傅和阮红嘛……”半仰着头,想起那两个人的光景,他的语气就懒了下来:“总是需要点私人时间的。”
司昀点头:“这般看来,三位的身体确然是没有大碍了。”
浮绝不曾接话,两人便静静地下了会儿棋,忽而司昀停下手里的动作,端视棋局片刻,竟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浮绝先生棋艺不错啊。”
“嗯,城傅的棋艺更不错,我下棋没有赢过他。”
“相比起来,阿幽的棋艺就差的太远了,哪里像是先生教出来的。”
正要落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但也只是一瞬,浮绝手里的棋子,就已然落于棋盘之上:“我教她搏击和秘术比较多,下棋只是带着入了个门,她性子活泼,也静不下心来学。”
他的回答比司昀想象中的要坦然,甚至可以说毫无遮掩,司昀默了默,片刻之间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说起来,这些年,还要多谢国公大人对水幻的教养,如今看她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想来棋艺也该有所长进了。”
司昀立刻否认:“不,我想,应该跟以前也差不了多少。”
浮绝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意。
彼此在亭中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局棋下成了平局,浮绝把手里的棋子丢进盒中,重重地叹息:“国公棋艺卓绝,在下确实难以取胜。”
司昀也把棋子搁下,跟着笑了:“先生难以取胜,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看来,先生与城傅先生的对局中,也多是平局吧?”
“差不多吧。”
浮绝一丝谦虚都没有,倒是让司昀有些吃惊,然小事一桩,他也无所谓计较,遂起身,微侧了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说:“棋下完了,先生可愿赏脸,陪我园中走走?”
“荣幸之至。”
于是两人并肩走出了凉亭,在这微热的初夏之夜,各自怀着心事,行走在国公府偌大的后花园中。半晌之后,倒是浮绝先一步打破了这份沉默:“国公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与在下说?”
司昀还有些喜欢他直白的个性,因此双手负在身后,亦是直言回应:“实不相瞒,其实早些天,在听说昊暄国要派来使臣的时候,我曾经派人查过三位的底。浮绝先生也是懂朝政的人,各国之间互探消息的小伎俩,想来不会惊讶。”
浮绝表示理解:“都是常事。”
“三位之中,城傅先生是贵国的半个皇族,阮红姑娘虽是父母双亡,也算是将军世家,相比起来,浮绝先生的过往,就要复杂得多。当然,司徒水幻这个名字,我也已经在先生的过往里听说过了,只是报回来的资料中说,司徒水幻八年前死在了昊暄国,据说当时也是先生亲自验的尸体,却没想到,她会是阿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