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房里的玻璃心(36)+番外
郑燮没有什么才艺,因为从小父亲就忙于和母亲在争吵上决一胜负,而对于这方面疏于管理和计划,更何况郑爸爸作为一名闲置的员工,又摊上一个疯疯癫癫没事找事的妻子,除却经常对郑燮说“你要好好念书给我争口气”之外,也再没有什么实际的举动了。
云城里狭隘的风气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在这里成长与逝去的人,好多好多矛盾纠纷似乎都没有足够的理由,仿佛只是为了打发长日无聊似的。
“嘿,”后面一个吐字像吹口哨似的男生不知道在叫谁,也没人理他。
郑燮正跟前面颜臻说笑,突然感觉马尾辫被谁的手用力扯了一下,她没有叫,只是下意识地用手往后拂了一下,“嘿,就是你。”这时候郑燮觉得是在跟她说话了,就扭过头去:一个标准的不良青年样貌的男生盯住她,看见她的脸以后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缝起,身体微微欹侧,一手揣在裤兜里,他那条裤子松垮垮的,是那种破破烂烂的时尚。
“是你把我书包扔到这儿的吗?”他拿手点一点后排的那个跟他的裤子一个样板的破包,郑燮这才仔细看到了那个包,想起刚刚自己摸过,她耸耸鼻子,感觉就像是刚刚摸了他的裤子一样。
“不知道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吗?”他那个样子谈不上和气,但以郑燮对于混混这个词的理解来看,这无疑是较好的态度了。她没打算说不好听的话,当然也没打算把宝座让出来。
她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立场。
“你不知道凡事讲个人多势众吗?哥们儿?”禹霖朝他讥讽地笑了笑,右手做了个画圈儿的动作,表示这边可有六个人,示意他还是乖乖地呆在后面,那里就已经不错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他们几个人,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竟和这些人在一个班。他一面用纸擦擦桌凳一面寒暄:“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比我还无赖的人呵……”“别擦了你,待会用纸擦干净了,一坐下去裤子又把凳子弄脏了,白费劲儿。”田恬隔着一排阴阳怪气地笑他。
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话,也许是听习惯了,其实他的装束并不邋遢,只是这些久在学堂里的规矩学生看不惯那种流里流气的打扮而已,更别提他还有像是挂着“违反校规”的招牌的一头染得鲜亮的褐金色的卷毛,这在还在学校里的少年少女的眼里简直是怪异而且叛逆的了。
他又扯了扯郑燮的那束头发,好像他一旦在后面坐下了,这就是他的玩具,扯头发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消遣一样。“你干嘛。”“你叫什么呀?”他用一只手托着脸。
“我没叫。”郑燮不想理他。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郑燮。”
“怎么写?”
“郑燮的郑,郑燮的燮。”她不耐烦地把头扭回去,但是又被他拉铃儿一样的手法给逼着转过来。
“你干嘛!”郑燮低声发火。
“哪两个字啊?”他邪邪的样子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味道,郑燮也不能说自己讨厌他。于是她拿起笔就在桌面上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食指隔空戳了他一下,表示不要再扯头发了。“郑同学你好,”他笑道,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又是跟他那邪气的眼睛不搭的天真,“在下徐徐之。”
即使在很多年以后,依然会困惑,那天明明就是最最平常的一天,依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没有做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大家都沉醉在新鲜快乐的氛围里,脸上无一例外地漾着笑。曾经一度认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易立
第一天照例是不会上什么课的。
班主任匆匆地来了一趟,连脸都还没看清,就又急急离开,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又喧嚷不息,几乎都没注意到少了几个男孩子。
郑燮他们坐好之后又过了大概一个钟头,教室才陆陆续续给学生填满,初来乍到都很羞涩,除了中间六个在那儿说个不住,其余的都各自静静呆着,容易给人一种这些孩子本身就是那副文静、青涩、腼腆的样子——这正是大人们最希望看到的——教室里面还盘桓了三三两两不肯离去的父母,他们或许觉得孩子是希望自己呆在身边的,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太不了解孩子的秉性,还是说他们太高估自己了,那些时不时拿眼光怯怯地瞟一眼周遭同龄人的学生,心里大多都痒痒恨恨地想着:怎么还不走?
待到家长差不多都离开了,孩子们的胆子渐渐大些,也许还是受了中间那一团的影响,都寻觅着自己将来的同伴,或是主动搭讪,或是帮个不经意的小忙,又或是假意找人借个东西,反正不多一会儿,临近的座位就跟结了盟似的,一团一团,说说笑笑的也多了起来。
“来两个人。”那个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高个子男人,刚刚进来过的,这一次说了句简短不过的话,一下子让班上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审视着他,他发现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停了十几秒,全班还是没有反应,他摇摇头“嗯哼”了一声。
禹霖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郑燮看见他一站起来也就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上前去。外面窜进来三四个脸憋得通红的男生,他们个子都是顶高的,身体看上去还结实,也许这就是老师挑了他们去领书的原因吧。他们先后把怀里一摞书丢到讲台地板上,可以说是重重砸下来的,有一摞“啪”地一声把外面裹着的牛皮纸炸裂了。郑燮看见另一边那个高个子老师微微皱了下眉头。
“一次抱那么多干嘛?力气再大也要省着点儿,情愿多几个人多跑几趟嘛——”郑燮开玩笑地拍拍一个人的肩膀,同他耳语几句,看起来很有领导者的架势,她是作这种角色惯了的。这个人听到陌生人亲切的语音,又瞅瞅她明媚的眼睛,有点儿受宠若惊,可是其实她连他的鼻子眼睛都没空瞧清楚。是他自作多情了。可是她有意地这样不是一次两次,自作多情的也不止一个两个,偏就有些人浮想联翩。
“歇歇再去。”她扬起头朝下面坐着的人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再去几个呗,我们在这里发,总不能叫两三个人帮你们把全部的书都抱过来吧……大家都是五班的同学,做事情应当一起去做不是吗?”她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叫人听了不好意思不动身。立时又有几个人跑出去,不过都是男生。
坐中间那几个待反应过来,早就上来帮忙了,她冲她们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表示赞许,也不看那边的老师,自顾自解着塑料索子,有几个索子缠得太紧成了死结一时不好解开,她在那里使着巧劲儿,试图用指甲挑开来,禹霖一转头瞟见,皱了皱眉头,往裤带上一摸丢来钥匙串,边“喏”了一声示意用指甲剪子铰,边低声责备她一句:“硌手。”田恬、襄思一竖一竖地发去了。
其他人的注意力全在新书上,发一本,翻一翻看看新鲜——全然不知道这些书就是以后压到身上的大山,是想翻都翻不过去的那种——发得快都来不及写名字。有一个人却把书搁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盯住前面那个一本正经分书的姑娘:她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人着迷,周遭再乱、再吵,好像她都看不到听不到。这一双眼睛注意到她嘘着眼数人头数时候,嘴里的念念有词;注意到因为蹲下起身、跑来绕去而有点浸湿的额前碎发;注意到这个姑娘为了忙里图方便把一串钥匙勾在小指上甩来甩去的小动作……
这双眼睛的主人愉悦地吹了个口哨,轻捷地走到襄思身边,再深深看了一眼郑燮,用近乎诚恳却又像是刻意做戏的语气向襄思请求道:“让我也来帮帮你们吧……”
发书就发了将近一个上午,连着练习册每个人一共有近五十本,刚开始还有趣,发到后来,抱书的同学一趟一趟地来回、一批一批地换了又换,书多得让郑燮感到头皮发麻。那些大小各异、花花绿绿的书渐渐在每个学生的书桌上堆起来,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