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传到木屋内,赵嘉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三头身包围,未来的大将军大司马正趴在自己胸前,睡得小脸粉红,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声,忍不住就想笑。
一阵敲门声传来,赵嘉将卫青放到榻上,起身走到门边。
房门打开,孙媪提着一只藤篮,里面装着过水面和肉酱,还有一碗腌菜。
“郎君,时辰不早,该起身用饭。”
闻到肉酱的香味,赵嘉的五脏庙唱起大戏。当即谢过孙媪,伸手接过篮子,转身回到屋内。篮子刚刚放下,就发现卫青和阿稚几个陆续坐起身,有的正揉着眼睛,有得还在打着哈欠。
“郎君?”
“起来了?洗脸洗手,准备吃饭。”
赵嘉一边说,一边将孩童们从榻上抱下来,抱着抱着,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貌似很有做幼儿园长的潜质?
用过饭,众人又开始忙碌。
青壮和妇人忙着晒谷打谷,少年们带着孩童返回田中,捡拾遗落的谷穗。十多条大犬跟在孩子们身后,追赶从田中跑出的野兔和田鼠。
金雕从空中飞过,不时俯冲而下,抓走仓皇逃命的猎物。
野兔和田鼠吸引来不少捕猎者,除了狐狸和黄鼬,还有两只黑鹰从半空掠过。金雕当即丢开野兔,高鸣一声冲了上去。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在郑重表示:这里是它的地盘,敢到这里来捕猎,问过大爷的意见没有?!
卫青直起身,将谷穗装进藤筐,又把黑犬咬回来的野兔用绳子捆好,望见天空的战斗,确定金雕占据上风,打消开弓的念头,继续往前捡拾谷穗。
边民忙于抢收时,边郡正抓紧练兵。
魏悦李当户各领一支骑兵出塞,发现胡人部落一律驱赶,有不愿意走的,直接拔刀开弓,以武力驱逐。整整两个月,硬是在汉朝边界和草原之间清出一段真空地带。
经过之前一场大战,长安和茏城没有彻底撕破脸却也不差多少。
匈奴没有再派遣使臣,汉朝也没有任何同对方联络的意思。相反,在军臣单于返回茏城,忙于梳理内部时,景帝连下数道旨意,开国库,练强军,驯战马,以新马具装备骑兵。
考虑到马蹄磨损的问题,有养马的官吏提出,可在马蹄钉掌。经过试验,证明切实可行,景帝下旨堂邑侯,由其督掌此事。
堂邑侯未在朝中任官,封邑不到两千户,却压过其他彻侯成为文帝的女婿,尚了文景两朝唯一的长公主,除了父祖余荫,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封邑有铁官!
陈娇被定为太子妃,景帝依旧没有授给陈午官职,却命他督掌马具,无形之中,为堂邑侯府在朝中增添几分砝码。
事情是好是坏,不能一概而论。
相比起刘嫖的喜出望外,堂邑侯陈午却是神情凝重。
就表面来看,陈午和王信一样,才智稀松平常,和窦婴、刘舍站在一起,基本是被虐菜的下场。
但这不代表两人真正庸碌彻底。
不提王信,陈午的祖父陈婴曾为秦官,秦末天下大乱,能称王而未称,自项羽麾下转投刘邦,受封堂邑侯,去世后得谥号“安”,足见其政治智慧。
继承了父祖的行事作风,陈午在朝中没有建树,堂邑侯府却能始终安稳。
在接到景帝旨意的同时,陈午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奈何圣旨已下,他没有抗旨不遵的余地,只能战战兢兢谢过圣恩。
看着喜上眉梢的馆陶,陈午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正室。
站在廊下,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该重病一场。
然而,想到已经被定为太子妃的女儿,再想想几个脑袋不开窍的儿子,陈午终究面现颓色,叹息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按照天子画出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前走,哪怕前方是陡峭悬崖,也要闭着眼睛跳下去,即使下场是粉身碎骨。
未央宫中,景帝饮下汤药,轻轻咳嗽几声,命宦者召临江王入殿。
刘彻正随太傅学习,并不在景帝身边。待到宦者退下,殿门合拢,室内仅剩下景帝和刘荣父子二人。
刘荣正身行礼,稽首在地。
景帝没有出声,仅是神情复杂的看着长子,许久才沉声叫起。
刘荣跽坐在景帝面前,目光低垂,姿态肃然恭敬。
“太后言你欲戍边?”
“回陛下,臣身负大罪,唯戍边卫疆方得赎罪。”刘荣再次稽首,额头触地。
“抬起头。”景帝沉声道。
刘荣犹豫两秒,终于直起身,对上景帝的目光。
“夺临江国,你仍为皇子,可居长安。”
“父皇,儿曾为太子,且年长。”刘荣目光平静,话出口之后,心中没有半点惧意,有的仅是释然,“为保国安,为保皇室稳固,儿请为庶人。”
“……可怨我?”
“父皇贵为天子,所行俱为国泰民安。儿不能在朝堂出力,终可为父皇解忧。”刘荣平静道,“伏请父皇许儿戍边,以庶民之身卫国护民,抵御胡寇。”
景帝凝视刘荣,良久才道:“此事我会斟酌。”
“谢父皇!”
景帝愿意见他,愿意听他诉求,已经是出乎预料。刘荣不敢要求更多,当即行礼退出宣室。
行到石阶下,迎面遇上刘彻,兄弟两人相对,刘彻眉心微拧,不知该说什么,刘荣却是面带浅笑,先一步行礼:“见过太子。”
“伯兄……”刘彻抢上前两步,托住刘荣的手臂。
刘荣抬起头,望进刘彻双眼,笑容温和真挚:“太子长高了,再过几岁,将比诸兄弟更为孔武有力。”
刘彻看着刘荣,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伯兄来见父皇?”
“确是。”刘荣颔首,继续笑道,“如无意外,我将在长安停留一段时日。太子有空暇,无妨来我府中,你我兄弟也好说话。”
“好。”刘彻点头。
兄弟俩又闲叙几句,刘荣便告辞离宫。
望着刘荣的背影,刘彻静立许久,眼神由复杂变得坚定,继而转过身,迈步登上石阶,向景帝所在的宣室走去。
第七十二章
宣室内,景帝坐在屏风前, 面前摊开一册竹简, 手中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宦者禀报太子请见, 景帝倏然回神,随手放下笔, 将竹简推到一边。
“让太子进来。”
“敬诺。”
宦者退出殿门,少顷,刘彻迈步走进。
相比两年前, 刘彻的身量拔高一截, 面上的婴儿肥逐渐消失, 轮廓变得锐利,眸中蕴藏刀锋, 彰显出杀伐果决的性情。
“父皇。”
刘彻正身行礼, 坐到景帝面前。
“今日太傅讲何书?”
“回父皇, 太傅今日讲儒学。公羊博士以家学成书, 太后亦有夸赞。儿学后,实获益匪浅。”刘彻回道。
“嗯。”景帝颔首, 忽然话锋一转, “可遇见临江王了?”
“儿在殿外同伯兄叙话, 伯兄言将在长安停留一段时日, 邀儿过府。”
“临江王自请为庶人, 北戍边郡。”景帝看向刘彻,沉声道,“太子以为如何?”
刘彻愣一下, 对上景帝锐利的视线,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声音出口,竟有几分沙哑:“父皇,伯兄已经请夺封国……”
刘荣是否真正侵占太宗庙土地,已经不再重要。中尉郅都过府对簿,刘荣当面承认罪过,更亲笔写成条陈,上呈天子请夺封国,事情至此,即已盖棺定论。
王娡曾找过刘彻,提及临江王认罪、景帝却迟迟没有下令处罚之事。
对于她的话,刘彻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打算放在心上。王皇后说得越多,刘彻越是不耐烦,以致于母子俩越行越远,除了请安,太子去椒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一切景帝都看在眼里,自始至终没有插手之意。窦太后忙着教育陈娇,对处置王皇后也少了几分兴趣。程姬乐看王皇后的笑话,背后没少同人讥讽,当面却收敛许多,让王皇后想发怒都找不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