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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183)

战场清理完毕,赵嘉留下部分人手照看马场,顺便修补围栏。至于逃走的马匹,暂时不着急,只要不跑出边郡,待县中调拨人手,基本都能寻回来。

游徼行事沉稳,被留下组织工作。

恶徒连同马长都被绑上马背,一路押送回县城,连日进行审问。

赵嘉入城时,官寺小吏正张贴捕文,捉拿逃走的狱卒及其过从甚密者。百姓围在告示前,听小吏宣读内容,各有猜测,议论纷纷。

生活在边郡,身侧就是恶邻,让他们的直觉极其敏锐。究竟是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大张旗鼓抓捕一名狱卒,连熟悉之人都要带去审问?

思及背后因由,不少人当场面露嫌恶。

很显然,此人不是同匪盗勾结,就是叛族私通胡寇!

人群中有马长的同族,转身见到返回的一行人,认出马背上的“血葫芦”是自家兄长,当即面色一变。

一人性情冲动,同伴没拉住,直接冲到赵嘉马前,就要出声质问。话没出口,耳边传来炸响,鞭子贴着头皮擦过,惊得他呆立当场。

“拦截县尉,囚!”

不等拦马之人从惊恐中回神,两名军伍已翻身下马,将他当场拿下。躲在人群中的族人见势不妙,就要偷偷溜走。

马长做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见其得到的好处,很有几分眼热。

如果不是无赖事发,官寺查出不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这颗隐藏数年的钉子,他必然禁不住诱惑,早晚要和马长同流合污。

见马长被抓,此人心头狂跳,不敢在城内久留,悄悄退到人群后,决定回家收拾细软,带着妻儿离开沙陵县。

哪怕是逃进林中做野人,也好过丢掉性命。

不承想,被抓住的族人突然转头,大声道:“从兄救我!”

说话间,还故意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赵嘉坐在马背上,看到眼前这一幕,细思拦马人的表现,意外挑了下眉。命军伍将藏在人群中的男子抓出来,一同带进官寺。

县丞得人禀报,直接来到前院。

官寺门刚一合拢,拦截赵嘉的汉子突然跪倒在地,大声道:“贵人,我要举不法!”

一同被抓的男人猛然转过头,顿时明白,自己这个从弟并非冲动,而是故意如此,就为被带进官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在赵嘉看来,男子身为马长族人, 所举“不法”无外乎马场或族中之事。

因急于提审恶徒, 赵嘉和县丞商议, 准备将人交给少吏。如事关马场,审问马长速度更快;若是关于族中, 以少吏的干练,处理起来绰绰有余。

恶徒被抓捕,不代表扎在沙陵县的钉子尽数拔除, 遑论郡内。

赵嘉决意追根究底, 将事情彻底查清。如果这伙恶徒咬死不松口, 大不了把人送去郡城,向周决曹求助。有那位出面, 别说撬开蚌壳, 硬石都能敲得粉碎。

见县丞县尉先后转身, 根本不将自己所言放在心上, 男子心中焦急,大声道:“贵人, 我举不法实为商队!”

商队?

赵嘉和县丞对视一眼, 同时脚步一顿。

“汉商还是胡商?”县丞问道。

“皆有。”男子咽了一口口水, 硬着头皮道, “此事关系重大, 还请贵人屏退左右。”

县丞沉吟片刻,向赵嘉点了点头。

男子和一同被捕的族人被带入堂内,马长和恶徒都被送入囚牢。赵嘉特意吩咐将人分开关押, 每间牢房都要派人看守,防止他们彼此串供或是自尽。

事情处理完毕,赵嘉令季豹留在前院,继县丞之后进入正堂。

要举不法的马长族人立在堂下,另一人则被按跪在地。县丞面沉似水,面前铺开几册木简,其上尽为男子供词。

“将你方才所言再述一遍。”见赵嘉进来,县丞对立在堂下的男子道。

“敬诺。”男子战战兢兢,将供词复述一遍,并言事情是他亲耳听闻,不法商人他也亲眼见过。只是距离远,他又藏在树后,对方并未发现。

跪在堂下的族人心知脱身无望,为减轻罪刑,不仅证实男子所言,还道出两名为商人驱使的无赖姓名。

“贩僮商队?”

听完两人证言,看过记录的供词,赵嘉心头一沉,脊背生出凉意。如其所说属实,事情就不是沙陵县能够处理,必须立即递交郡内。

谁能够想到,匈奴人会以贩僮的方式向汉朝送入探子!

从草原到边郡,再到长安,这些探子藏在市卖的僮人之中,难知经过几手。待其进入长安,潜藏下来,想要揪出来绝非那么容易。

事实上,汉朝为刺探匈奴消息,也曾想过利用商队。

问题是匈奴的生活方式和汉朝迥异,逐水草而居,大部分生活所需都是靠抢。除非是貌美的女子,否则很少从商队手中市人。而这些女子压根不被视为人,过得连羊奴都不如,多数无法活过两年。

汉朝刺探匈奴消息,除了斥候和商队,就只能通过傅亲的队伍。

纵观文、景两朝,和亲公主的寿数都不长久。傅亲入草原的宫人和宦者,除了一个数典忘祖的中行说,近乎难存一人。

有了中行说,想扎钉子变得更不容易。

反观汉朝,贵人甲第中的僮仆,不少是从商贾手中市来。纵然朝廷一度禁止买卖奴隶,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告不举,法不责众,总不能不管不顾,把所有贵人家中筛一遍。

最典型的例子,馆陶长公主和阳信公主训练的舞者和讴者,其中不少是从市中买来。天子要严抓此事,自己的亲姊和长女首当其冲。

阳信公主不提,如果景帝拿馆陶长公主开刀,窦太后第一个不答应。

别看窦太后对刘嫖越来越不待见,态度日渐冷淡,不代表她会对女儿不闻不问。如果景帝真因蓄奴之事问罪长公主,长乐宫必定勃然大怒。

这样的环境下,注定各府家僮数量只增不减,匈奴探子混入的几率也随之增加。

长安贵人并非无脑,发现有问题的僮仆必然会下狠手。

只是这种处置都在背地里进行,不会有哪家大张旗鼓,对外宣称家中僮仆形迹可疑。一旦遇到类似情况,都会想方设法捂住。

各家事各自解决,消息不流通,总会出现几条漏网之鱼,就此在长安扎下根来。

历史上,景帝沉疴难愈,匈奴得到消息,趁机大肆扰边,边郡烽烟四起。

当时魏尚已去,周亚夫死在狱中,郅都被处死,继任的雁门太守冯敬战死,李广独木难支,程不识疲于奔袭,不到两年时间,边郡死伤、失踪以及被掳的军民达到十万,近乎是定襄郡、上郡、雁门郡和代郡人口的总和,对汉朝的打击可谓巨大。

在景帝病情最重时,匈奴又发大军南下,大举入侵汉境,烧杀劫掠不提,更是一把大火烧毁甘泉宫。这就是历史上的“凌辱之恨”,也是让武帝下定决心,不灭匈奴誓不罢休的导火索之一。

景帝去世时,刘彻尚是舞象之年。

在此前两三年,景帝病况愈重,为稳住国内,不使北边的匈奴察觉,也为了让刘彻能够顺利继位,景帝甚至一改往日作风,在宫内宴饮,赐群臣大酺,允许民间酤酒。

饶是如此,天子病重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迅速传入草原。军臣单于趁机发兵,王庭四角麾下倾巢而出,诸胡趁火打劫,北疆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长安、茏城相距何止千里,宫中千方百计掩藏景帝的病况,匈奴还是得到消息,甚至连查证都免了,直接出兵寇边。指责朝廷在清理探子时马虎大意,难免有失公允。只能说匈奴人的手段阴损,埋下的钉子太深。

能制定出这样计划的,除了背汉投胡的中行说,赵嘉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马长族人举发的商队,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想到这些年来,郡内一遍遍过筛子,仍有匈奴的钉子存在,赵嘉就感到一阵胸闷。他终于明白,汉武帝为何要倾举国之力,不惜穷兵黩武也要把匈奴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