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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27)

无独有偶,霸占军伍抚恤之事,沙陵县绝非个例。

接到赵嘉送上的文书,魏太守从郡中派人,往各县走访调查。遇到渎职的官吏,一律录下上报。

好在郡吏走访一圈,县官寺基本没查出问题,恶事多发生在里聚。就如被赵嘉惩处的里正,真正是县官不如现管。

知晓要遭到重惩,至少要做城旦五年,犹如晴天霹雳,不少人当场痛哭流涕。

拿人的少吏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动容。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就如沙陵县尉所言,抢占战死之人的抚恤,欺负孤儿寡母,畜生不如,心都是黑的!

县中之事告一段落,赵嘉接到郡城消息,知晓渔阳的盐即将送到,当即返回畜场,清理出一片空地,照计划进行安排。

有太守府相助,所需的工具、材料和人员都迅速到位。

为了保密,试验场四周都立起木栏,钉上木板。

一切准备妥当,赵嘉赶往郡城,请见魏太守。

两人见面之后,关起房门密谈。无人知其说了什么,包括已经被透过口风的王主簿,都没有被准许入内。

渔阳彭氏握有大片盐场,自先秦时起,即为巨富之家。

此次送盐来云中的,是彭氏家主的三子彭修,魏俭的小舅子。其为家主嫡子,刚过傅籍之年,面若好女,性情沉稳,和赵嘉见面时,态度谦和,不见半点高傲。

赵嘉莫名感到熟悉。

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此人的气质和魏悦竟有三分相似。

派来家中嫡子,足见彭氏对此事的重视。为了解合作对象,赵嘉特地做了一番研究。

秦置渔阳郡,郡治渔阳县。

彭氏发迹于此,家族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可谓为高门之首。不过彭氏势力虽大,却很少做出欺压百姓之事,逢天灾还会施粮,在当地声望极高。

这是一个奇特的家族。

以周时德行牧民,对百姓宽厚仁善;面对同一高度的世家豪强,则半点不客气,一旦对上,必要拼尽全力,穷追猛打,殴死算完。

先秦时,渔阳盐场分五姓掌管,现如今,另外四姓尽已消散,其背后不乏彭氏的手段。

其中两姓与彭氏世代通婚,联合起来打压外人,拼命数十年,总算解决外部威胁。结果坑人的是,没等他们喘口气,就被彭氏背后捅刀。

彭氏下手十分巧妙,哪怕对方早有防备,照样掉进深坑,想爬都爬不出来。

彭氏一家独大,掌控渔阳盐场,对百姓更为宽和。历代家主都严格约束族中子弟,谁敢欺压郡内百姓,一律按族规严惩。有族人欺凌盐工,草菅人命,被家主吊起来,用鞭子活活抽死。

这样一个家族,言善,其的确善待百姓,被郡县称颂;言恶,姻亲都能背后捅刀,而且刀刀致命,简直是六亲不认。

和这样的家族合作,赵嘉心中有点没底。

万一哪天也被捅刀怎么办?

犹豫再三,赵嘉没敢直接去太守府,毕竟彭修就住在府内,而是派人飞驰往云中骑驻地,希望魏三公子能给点意见。

魏悦忙于练兵,常在草原寻找目标。回到驻地时,书信已躺在几上大半日。展开木牍,从头看到尾,明了赵嘉担心,很快提笔写成回信,遣飞骑送往沙陵。

“无需担忧?”

看到信中内容,赵嘉蹙眉深思。实在想不通,只能暂时将疑虑压下。无论如何,魏悦总不会害自己。再者言,渔阳距云中甚远,彭氏势力再强,遇上魏氏也得掂量掂量。

云中守之名可不是虚的。就算这一家爱好捅姻亲刀子,也要看看实际情况。敢对魏太守下刀,不怕手腕被掰断?

想明白之后,赵嘉就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可笑。

不提魏氏,新盐制成,魏太守必定上奏长安,彭氏真想不开,敢在背地里动手,长安绝不会坐视不理。

消去担忧,赵嘉召集匠人,抓紧制造新盐。过滤掉泥沙再进行提纯,工具、材料和匠人悉数到位,中途不出错,过程并不难。

功夫不负苦心人,赵嘉亲自守在试验场,经过数次尝试,终于制出第一批新盐。

颗粒晶莹,颜色雪白,和作为原料的盐放在一处,对比更加强烈。

“这是盐?”

装盐的匣子摆在面前,魏太守虽有准备,仍不免吃惊。彭修更是腾地站起身,从匣中抓起一把新盐,甚至还捻起一撮送进嘴里。

观其面不改色,赵嘉万分敬佩。

这一撮都能炒两盘菜了,真心不咸?

见到成品,询问过出盐多少,质量可否一直如此,彭修隔日就告辞离开,带着一罐新盐,快马加鞭返回渔阳。

此事非同小可,新盐的价值远超预期,他已经不能做主,必须上报家主。

魏尚当日写成奏疏,连同制盐法和现有的全部成品,派飞骑送往长安。

飞骑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于太子大婚后五日抵达长安城。

彼时,诸侯王已陆续启程,包括刘彻的几个弟弟,也由国相护送返回封国。唯独梁王留在长安,迟迟没有动身。

奏疏和新盐送进未央宫,景帝看过之后,命人召来太子,随后亲往长乐宫。

未过几日,景帝下旨,以渔阳县为二公主食邑,并赐婚南宫侯。

接下圣旨,二公主立即起身退到屏风后,避开宫人宦者,用力咬住指节,压下心中激动。确定自己不会失态,才重新梳妆,往长乐宫和宣室谢恩。

“先去见父皇。”

二公主——如今该称渔阳公主,看着铜镜中的人影,慢慢勾起嘴角,容姿娇艳,更飞扬起从未有过的自信。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汉初,诸侯王就国, 在国内拥有独立的政治和军事权利。公主受封无此特权, 仅能在食邑内收税, 政治和军事仍治于郡。

渔阳公主不得王皇后欢心,之前投向窦太后, 就为自己能争一口气。不料想喜从天降,景帝亲自为她赐婚,并授汤沐邑。

渔阳县靠近边陲, 户数不能同阳信的汤沐邑相比。但当地有盐场, 税赋绝不容小觑。

南宫侯的曾祖母鲁元公主, 是高祖和吕后之女,汉朝第一位公主。就血缘来说, 两者是亲戚, 而且还差了一辈。

渔阳公主不在乎。

能得到这份恩宠, 已经是天赐之幸。

人得惜福, 惜福才能走得长远。

身为景帝亲女,她见多宫中的尔虞我诈, 看到过妃嫔表面一套、背后一行。更亲眼见过王皇后在景帝面前的温婉, 背过景帝时的强硬以及狠辣。

她从懂事起就知道, 汉宫之中, 每个人都有两副乃至更多张面孔。

不, 有一个例外,栗姬。

在宫内生存,太过真实就是愚蠢。

这个活得最真的女人, 为她的任性付出了惨痛代价。自己凄凉死去,长子先失储君之位,又被夺国,现如今以庶人之身戍边,连正妻都没有,仅有太后赏赐的一个家人子。

在渔阳公主看来,栗姬是失败的。

但她又莫名羡慕这个女人。

至少,在没有被天子舍弃之前,她过得真实,活得肆意,更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快乐。

宦者通禀之后,渔阳公主收回思绪,迈步走进宣室。计算脚下步伐,于室内站定,伏身在地,向景帝稽首。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没有封号,被生母忽略的二公主。她有了自己的汤沐邑,还有天子亲赐的婚姻。

她会过得好,比姐妹过得都好。

景帝的声音稍显沙哑,气息有些不稳。唤起时,声音中夹杂着咳嗽,饮下半盏温水,才将喉间的痒意压下去。

“等太子来,我有话同你们说。”

“诺。”

渔阳公主正身端坐,双手覆在身前,目光微垂,娇嫩的面颊吹弹可破,仿佛一尊玉像。

未过多久,宦者再次通禀,太子请见。

宣室的门打开,一身玄衣的刘彻走进室内。腰间革带垂下玉饰,配剑的铜钩铸成伏虎,伴随着走动轻轻摇曳。渔阳公主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