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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38)

他不能长期留在渔阳,最迟下月就要离开。依照册中记载,盐场重新调派人员,基本不会出问题,很快就能上手。

“赵大夫不多留些时日?”对于赵嘉,渔阳公主观感极好。之前是奉皇命,如今则是真正惜才。甚至想上奏长安,把赵嘉调来渔阳做县令。

“诸事已毕,嘉不宜久留。且有军务在身,需尽快返回,还请殿下见谅。”

“也罢。”

知晓人留不住,渔阳公主没有强求,依照赵嘉所请,将两名大匠和十多名匠人都划给他,并令宫人开库房,取绢帛绮罗,外加一箱金,五块美玉,尽数相赠。

“赵大夫莫要推辞。”

“谢殿下!”

知晓这份赏赐不只代表渔阳公主,赵嘉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行礼领赏,禀明盐场之事很快能交接完毕,即起身退出正室。

走过廊下,恰好遇到脚步匆匆的公孙贺。

赵嘉正想打招呼,见公孙贺身后追着刘荣,立马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赵县尉!”

公孙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嘉全当没听见,步履加快,恨不能撒丫子跑。

可惜公孙贺人高腿长,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拉住赵嘉,表示要请教经济事务。刘荣也在这时追上来,听到公孙贺的话,眼前一亮,积极加入谈话。

既然被人拉住,赵嘉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认命,同往公孙贺的居处,就他提出的问题做详尽回答。

这是他给自己挖的坑,数月之前就已经开挖,不跳都不成。

“农为国本,农税过重实则伤民。”

关乎经济,不涉及皇权,可以畅谈己见,无需担心因言获罪。

不过公孙贺代表太子,赵嘉说的每句话都会呈送到景帝和太子面前,谨慎起见,他还是要组织一下语言,尽量用事实举例,做到有理有据。

“农人需交粮税,成丁每年需服力役,傅籍之后尚有兵役,遇战事则被征召,或为役夫,或上阵杀敌。”

“口赋、算赋、更赋、户赋,农人要缴赋钱,势必要市谷。年丰谷贱,辛苦一年,家中亦少余粮。遇灾年,朝廷免税则可,不免税,为筹赋钱,卖田宅方能抵税。”

“遇天灾人祸,百姓无粮果腹,其苦难言。”

赵嘉一边说,公孙贺一边记录,记到最后,笔越落越慢,心情愈发沉重。

“农赋不可过重,以商税补?”刘荣突然开口。

赵嘉先是点头,继而摇头。

“商税仅是一则。”

见公孙贺和刘荣提起兴趣,赵嘉铺开羊皮,提笔在其上勾画,粗勒绘出两条商路,开始为两人讲解,如何将目光放到国外,如何发展对外商贸,如何将战争越打越富。

穷兵黩武,不意味着要耗空国库,咱们可以对外剥削……咳,发展商贸。反正从古至今,谁拳头大谁说得算。

总之,用对方法,战争并非空耗国力,照样可以成为生财之道。

经过慎重考虑,赵嘉捡能说的讲解,过于超前的理念,全都有所保留。

不承想,眼前两位的接受力超出想象,赵嘉提出引子,他们脑筋飞转,列成一二三四诸多条目。

中途,张生和张次公突然出现,一起加入讨论。

讨论到激烈处,甚至连战术战法都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赵嘉惊讶之余,再一次清晰体会到,“汉风尚武”究竟是种什么概念。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景帝后元年,六月

渔阳盐场走上正轨, 诸事交接完毕, 赵嘉点齐军伍健仆, 踏上返程之路。

队伍出城时,渔阳公主亲自来送。

南宫侯张生、太子舍人公孙贺、前临江王刘荣以及卫士丞张次公更出城五里, 至赵嘉再三拜谢,方才停下脚步,目送队伍行远。

之所以受到这等礼遇, 除了盐场的缘故, 还有赵嘉提出的经济之法。

只不过, 无论张生、刘荣还是公孙贺,在“对外贸易”的理解上都有点偏差。张次公更是直接, 理解成率军砸开国门, 揍趴一切不服, 以诸番邦养军, 反哺于国民,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此法古已有之, 其谓就食于敌。”

赵嘉很想解释, 这不是一锤子买卖, 而且剥削也不能这么直白, 更不能竭泽而渔, 总要给点甜头。

奈何张次公就是如此耿直,连张生、刘荣和公孙贺都认为言之有理。

赵嘉解释几回,说得嘴皮子都干了, 对方始终坚定不移,还老神在在地拍了拍赵嘉的肩膀,表示“我懂,不用解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嘉再解释都是无用。

头疼数日之后,明白几人的态度也代表了汉室绝大多数官员,估计几百年都改不了,干脆也放飞自我,再提起此事,直接当场点头:对,诸位说得都对,事情就该这么办。砸开番邦大门,就食于敌不算,地盘也要占下来。

反正阻止不了,那就采用另一种方式。

帝国铁拳挥出,砸碎成渣,然后再和水手搓,搓圆捏扁全都随意。

至于史书会如何记载,反正录史的笔在汉朝手中,西域诸国乃至匈奴的历史都要到汉朝典籍中查找,最后怎么写,都是汉家史官说得算。

对于自己人,这些持笔的大佬应该会客气一点,至少春秋一下的……吧?

怀揣着各种念头,赵嘉踏上归家之路。

老兵和更卒十分警惕,沿途丝毫不敢放松。尤其是过代郡时,斥候先后派出三波,确保前方没有问题,才会加速行进。

之前设伏的匪徒,半月前已尽数归案。果真如斥候所言,不是匈奴,而是游荡在边界的一群亡命之徒,且有游侠混在其中。

落网后,这些人一口咬定,误以为赵嘉所部为商队,设伏是想打劫。

借口很是拙劣,别说擅长断案的大佬,连小吏都不会相信。然而,无论如何用刑,恶徒皆执一词,始终无人改口。

他们不说,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结。

埋伏边郡官员,还是得公主召见,对朝廷有大用之人,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代郡上下没法交代,渔阳公主不会罢休,景帝也不会罢休。

为迫使贼人吐口,代郡太守向雁门太守求援,从郅都手下调来一名医匠和两名狱吏。

来人进到刑房,让小吏把皮鞭、棍棒一类的刑具都搬出去,在地上铺开木板,打开木箱,布包一滚,摆出大大小小十多把匕首。

医匠命人点燃炉火,当着众人的面熬煮汤药。

“可是毒药?”代郡决曹掾请教道。

“补药。”医匠抚过花白胡须,笑道,“这是最近才想出的法子。待会用刑时,万一熬不住,用汤药吊着,能再多割几刀。”

多割几刀?

看着铺开的刀具,决曹掾面露恍然,被吊起来的恶徒则是满脸铁青,继而变得煞白。

一切准备就绪,医匠选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笑呵呵地用布擦过,走到恶徒面前,和蔼道:“说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恶徒直觉危险,却强撑着一口气,坚持不肯吐口。

医匠摇摇头,请狱吏帮忙,三人分别站好,挑选合适的部位,同时开始下刀。

剜肉之痛,远胜过皮鞭。

恶徒张开嘴,惨叫声瞬间拔高。

十多刀后,恶徒破嗓;三十刀后,汤药派上用场;五十刀后,恶徒终于挺不住,问什么说什么,只求速死,再不用受这份活罪。

代郡官员大开眼界。

自己审了数日,死活不开口的亡命之徒,到了医匠手中,不到两个时辰就接连开口。

最初一两个还要下刀,接下来的几个,看到同伙的惨状,当场两股战战,根本不需要用刑,连续都开始招供。

“多谢长者!”

代郡决曹掾诚心道谢,对医匠的手段赞不绝口。

医匠则是摆摆手,表明自己是从他处学得经验。比起发明此刑的沙陵县尉,实在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