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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06)

“冲!”

伊稚斜发下狠意,拼着损失,也要冲开汉军的战阵。

同汉军多次交锋,他深知军阵的杀伤力。

昨日汉军设伏,为隐蔽需要,仅拉起绊马索,并未出军阵。今日则不同,汉军不只列出军阵,更卡在山谷出口。

匈奴大军想要冲出去,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甚至用人命去填。

战马不断加速,第一批匈奴骑兵冲到阵前,本以为会撞上盾牌,突然间感到颠婆,飞驰中的战马接连陷入泥坑,前腿折断。

胡骑未曾提防,没能抓牢缰绳,当即飞了出去,落在汉军的枪矛之上。血顺着木杆滑下,胡骑被擎在半空,咽下最后一口气。

“陷坑!”

遇汉军列阵卡住生路,匈奴人的注意力全在破阵之上,包括伊稚斜在内,根本未能想到,汉军会在阵前设置陷阱。

“冲过去!”

没时间犹豫,军臣单于下令前锋不减速,用战马和人命去踏平陷坑,冲破战阵。

呜——

号角声再起,接战伊始,匈奴人就变得疯狂。

不计损失,不惜性命。

冲出去得生,困在原地只能等死!

汉军的战阵一度岌岌可危,前排的壮士尽已殒命。弓箭手射空箭壶,扑过来顶住盾墙。一人顶不住,那就两人、三人,只要盾墙不倒,战马无法加速冲锋,就能助同袍杀死更多敌人!

汉军和匈奴展开鏖战,连续三日,山谷彻底被血染红。不是鲜红,而是深红近黑,一层层叠加,呼吸之间,都能尝到腥甜的血腥味。

赵嘉不记得自己战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杀死多少敌人,他只是本能、机械地挥刀。遇到刀柄被血浸透,就从絮衣上撕下一条,将长刀牢牢绑住手上,继续进行搏杀。

并肩战斗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倒下,有熟悉,有陌生。这一刻都倒在血泊中,至死仍同敌人绞杀在一起。

“郎君,小心!”

赵嘉砍伤一个落马的匈奴,刀嵌在对方的肩骨中。两名匈奴趁机袭来,骨朵携着劲风,砸向赵嘉后背,短刀闪烁寒光,直袭他的侧腹。

赵破奴和卫青同时示警,却被敌人拖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赵信拼着被砍伤胳膊,硬是架住骨朵,让赵嘉能挡开短刀,顺势解决偷袭的敌人。

“左臂可还能动?”赵嘉同赵信背靠背,一边挥刀,一边问道。

“能动,无碍。”赵信无暇包裹伤口,任由鲜血流淌,借痛楚刺激,更加凶狠地冲向对手。

战斗持续到现在,死在赵嘉刀下的匈奴成倍增加。可无论他如何拼命,敌人的数量似乎始终未曾减少。

陷入这样的战场,面对这样的敌人,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必须比对方更加凶狠,更加疯狂。若是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不战死也会当场崩溃。

“杀!”

赵嘉握紧长刀,告诉自己不能停,必须杀下去!体力濒临极限,撑不过去,摆在面前的仅有死路一条!

李息坐镇边陲多年,屡经战事,知晓士兵疲惫,却没有下令后撤,反而下达进攻的命令。

匈奴一批又一批冲向谷口,一批又一批倒在冲锋的路上。

尸体堆成山,后来者踏着战死者铺成的道路,继续疯狂前冲。

数日之内,伊稚斜和於单轮番发起进攻,作为锋头,两人皆已负伤。汉军的战阵久攻不下,匈奴士气开始动摇,饶是胸有韬略的伊稚斜,竟也现出几分焦躁。

“匈奴的勇士,随我冲!”

就在这时,军臣单于的声音忽然响起。

象征单于的鹰雕高高举起,不再雄壮的大单于发出高喝,一马当先,率领王庭精锐猛扑向汉军战阵。

“护卫大单于!”

鹰雕下,匈奴人如潮水聚集。

疯狂的骑兵,狂吼着向前冲,哪怕被长矛穿透,仍狞笑着挥刀,不惜一切也要带走面前的对手。

战阵岌岌可危,哪怕汉军用命,仍从外层开始崩溃。

“挡不住了。”

李息表情严峻,令亲卫击鼓。

军臣单于即将冲过谷口,李息长矛平举,亲自率军迎战。

曹时和韩嫣领命,同五原、定襄骑兵一道发起突袭,截断冲出山谷的匈奴。魏悦和李当户分兵,后者阻截剩余的骆驼骑,前阵调兵回援,助大军阻截敌军。

“杀!”

两万王庭精锐,仿佛两万部杀戮机器,一路踩着汉军和自己人的血,护卫军臣单于冲出山谷,加速向北奔去。

李息被右贤王和右谷蠡王夹击,负伤落马。非是亲卫拼死,恐将陨落当场。

曹时眼底布满血丝,脸上不见半点兴奋,甲胄尽被鲜血覆盖。

韩嫣骑在马上,双眸看不出半点情绪,手中长刀卷刃,取下背上牛角弓,用弓弦绞住敌人的脖子,旋即弯腰,拔起斜插在地的长矛。

冲出山谷的匈奴越来越多,李息按住腹部的伤口,果断下令,不去管冲出来的匈奴,集中兵力堵住缺口,将里面的胡骑全部留下!

知晓汉军截断身后,军臣单于没有回头,王庭四角也是一样。

十四万大军南下,赫赫扬扬,粉碎边郡要塞。

结果一场埋伏战,大军损失惨重,冲出包围的不到八万。打开的缺口又被合拢,剩下的胡骑或许能逃出生天,或许不能。

对匈奴来说,从冒顿单于以来,这样的惨败屈指可数。

见识过汉军的凶狠,从军臣单于以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尽速奔回草原,积蓄实力,他日再次南下,必要一雪前耻!

可惜匈奴人并不知道,冲出山谷,不意味着真正脱离危险,就在前方不远,还有魏尚和李广亲率的大军在等着他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匈奴大军一路奔逃,行至武州塞下, 发现之前打开的缺口尽被封死, 留下接应的胡骑不见一人。

军臣单于生出不祥之感。

突然之间, 破损的石墙后立起汉旗,破风声随之袭来。大量的碎石断木从要塞中飞出, 夹杂着无头的胡骑尸体,砸落在行进的队伍中,引起一阵惊乱。

匈奴大军被困在马邑时, 雁门太守郅都把握战机, 率兵夺回武州塞, 斩杀留守的胡骑,截住匈奴北逃捷径。

“放箭!”

郅都披坚执锐, 立在要塞城头。调集全部弓箭手, 继投石器后, 对匈奴前锋进行箭雨覆盖, 重点关照被大军拱卫的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

不甘心被压着打,军臣单于命大军发起冲锋, 进攻要塞。

尝试过两次, 均以失败告终。

要塞前留下千余尸体, 不是死在箭下, 就是被推落的滚木砸成肉泥。

“绕路!”

有郅都坐镇, 武州塞固若金汤,非轻易可下。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军臣单于令全军转道向西, 绕路返回草原。

“留五千人断后。”

大军开始转向,军臣单于行在队伍中,回望飘扬在风中的汉旗,神情凝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军变得如此强悍?

冒顿单于时,汉朝的皇帝被匈奴大军围困,甚至要行贿大阏氏才得以脱身。不过几十年时间,双方的角色竟然颠倒。

如非本部精锐搏命,军臣本人和王庭四角都将葬身马邑!

五人同时战死,留在部落中的血亲是否能压服族人,实难断言。纵然能压服本部,怀抱野心的别部又岂会放过良机,必然再生事端。

越往深处想,军臣单于心头越冷。只是心中再乱,也未表现在脸上。

“全军加速!”

匈奴大军放弃攻打武州塞,转道西行,主要是为保存实力、避免再陷泥淖。但在一度攻占的要塞前退走,必会对士气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雄霸草原的匈奴,何曾在对手面前胆怯?

此番南下未得寸功,先落入马邑埋伏,损失数万人,冲出来又被要塞拦截,攻不下只能绕路。短短时间之内,匈奴即从战无不胜的神坛上跌落。不提别部扈从是否动摇,本部骑兵,甚至包括王庭精锐在内,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