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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23)

“准备得再充分,终究没有实地去过。”

“阿多,事无绝对,百胜之将亦不敢自言万全。”魏悦弯下腰,手指擦过赵嘉的唇角。因未束髻,随他俯身的动作,黑发自肩侧滑落,流瀑一般。

赵嘉抬起手,握住一缕黑丝,向下拉了拉,并未多用力。

“三公子,能否陪我坐一会。”

“好。”魏悦笑了,顺势坐到赵嘉身侧,任由他以自己的腿为枕,拿起赵嘉放在一边的火钳,继续拨动盆内碳火。

火光跳跃,火星点点,偶尔发出爆响。

两人皆未再说话,唯舒适静谧在身侧流淌。

翌日,未央宫前奏乐,群臣整肃衣冠,列队鱼贯入殿。

刘彻着黑色衮服,头戴冕冠,高踞殿上。

朝会伊始,即宣匈奴来使。

匈奴使臣刻意摆出姿态,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然走进殿内,视线扫过两侧官员,仰视正前方的汉天子,气势一点点消弭,被宦者拦住,到底强撑不住,伏身在地,向刘彻行礼。

“奉天所立大单于命,拜见汉天子,愿陛下千秋万岁!”

匈奴使臣被唤起,恭敬呈递国书。

刘彻早知其中内容,之所以宣他上殿,不过是走个过场,不授人把柄。

自汉立以来,匈奴就是长安最大的敌人。一场马邑大捷,虽伤匈奴实力,却未断其根本。这就是庞大草原统治者的底蕴。

不同于闽越之流,对匈奴,刘彻必须慎重对待。

然也仅止于此。

匈奴提出的条件,汉朝绝不可能答应。

马邑之战前,刘彻不会点头,马邑之战后,更加不会。

将南征之事散播到北边的是谁,他心中有九成把握。等撵走匈奴人,大军集结南下,拿下那片产粮地,他势必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不允。”

刘彻将国书放到一边,不交群臣商议,直接对匈奴的要求予以否决。其后当着匈奴使臣的面,商议南下攻百越之策。

草原和百越相距万里,根本搭不上边。

匈奴遣使的来意,刘彻早就摸透,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图讹诈。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吓”回去,让对方知晓汉朝一次能发多少强军。

如果匈奴敢趁机南下,一路摧枯拉朽,打到长安算本事。如果做不到,等灭掉闽越,大军调头,彼此必然有得打!

汉朝有钱有人,皇帝正当年少,还有即将到手的沃土。反观匈奴,这几年快被不时爆发的疫病逼疯,军臣单于又身染沉疴,王庭四角短暂联合,彼此之间早晚再生裂痕。

两相对比,当真做好和汉朝一决生死的准备了?

中行说意图讹诈,匈奴态度分外强硬。不料想,被看穿外强中干,长安的态度更加强硬。

匈奴本部战斗力惊人,边郡太守同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就地征发材官更卒,两线开战,照样能将草原杀得血流成河!

看明白汉朝的态度,使臣不由得想起出发时,左谷蠡王对他说过的话:汉朝这个年轻的皇帝,不同于他的父祖,意气风发,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强横和征服,是要将敌人斩草除根的决绝和战意。

前朝定下征南之策,长乐宫中,窦太后面沉似水,灰白色的眸子半睁,怒气昭然。

阳信公主跪在殿中,脸色惨白,额头沁出薄汗。长袖遮掩下,双手隐隐发抖。一个熟悉的药包被掷在她面前,系绳散开,灰黑色的药粉洒落遍地。

陈娇坐在窦太后身侧,低垂双眸,始终不言不语。偶尔看向阳信,眉心微蹙,眼底闪过复杂情绪,并无半分幸灾乐祸,仅有无声叹息。

王娡被召来,起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至窦太后命人取出药包,再观阳信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做了什么,心中咯噔一声,脸色瞬间变化。

第两百十二章

“阳信,你来告诉我, 这药从何而来, 要用给谁?”窦太后语带沉怒, 声音在殿中响起,宫人宦者皆噤若寒蝉。

看着脸色愈显青白的阳信, 陈娇很快将视线转开,不发一言。

“回太皇太后,我、我……”阳信口中支吾, 不知该如何做答。

在看到药包的刹那, 她即知事情已经败露, 不可能继续遮掩。表面上的窘迫和怯懦,有一半是真, 另一半却是伪装。

这般作态的目的, 是希望窦太后能够心软, 莫要真的追究。

归根结底, 曹时又非窦氏子弟,不过是得先帝看好, 又碰巧被刘彻重用。她才是窦太后的亲孙女, 天子的亲姊, 汉朝的长公主!

真要处置了她, 事情肯定瞒不住, 必当传于朝堂。

诸王现在长安,窦太后必然要慎重考虑。

若非如此,今日就不会召她入长乐宫, 而是会直接派人问责。

阳信想得十分“透彻”,更有几分确信,这件事最终会不了了之。

反正曹时又没真的服药,也没发现任何不对,依她来看,窦太后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斥责几句,命她收敛即罢。真正实质性的惩罚,十有八九不会有。

唯独陈娇在场,让阳信心生怨愤。

自己怯懦的一面被对方看到,哪怕有部分是装的,也让阳信万分不甘,如鲠在喉。她暗暗发誓,今后如有机会,必然将这份耻辱千百倍还给陈娇,绝不食言!

阳信想得很好。

可惜她忘了,她不单单是想对曹时下药,这种能催情,并有一定上瘾效果的药粉实是来自刘陵!

刘彻防备刘陵,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她。窦太后也知晓淮南王女性狡,行事不择手段,早让陈娇远着她。

渔阳公主远在封邑,刘陵够不着。三公主嫁入堂邑侯府,成为刘嫖的儿媳,同样不会和刘陵走得太近。刘陵想避开刘嫖和陈午见一见她,都是万分困难,想要搭上关系,近乎不可能。

唯独阳信。

曹时父母早已亡故,自羽林骑成军,更是长时间留在军营。偌大的府邸仅阳信一个主人,她定下的主意,家僮婢仆无人敢出言劝解,遑论直言反对。

王娡早年聪明,自登上皇后位,这种聪明逐渐被傲慢、膨胀所取代。

由皇后成为太后,终于开始清醒,尝试从永巷布局,并想方设法弥补和刘彻之间的裂痕。可惜成效始终不大。

阳信人在宫外,同曹时关系冷漠,府内又无长辈,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王娡在宫外眼线不多,田蚡本人都是满头小辫子,被刘陵抓着把柄,自然不会提醒阳信。而王信的话,阳信则是完全听不进去。

刘陵摸透王娡母女性情贪婪,尤其是阳信,纵然被暂时疏远,只要送上重礼,也能继续搭上线。

果不其然。

几次送出金玉绢帛,再上门拜访,阳信的态度有明显软化。

刘陵口才好,舌灿莲花,总能说得阳信心花怒放,该有的防备心也随之减弱。

看着逐渐落入自己掌中,却始终浑然不觉的阳信,刘陵面上带笑,嘴上恭维,眼底却尽是嘲讽。

比起摸不到衣角的渔阳公主,以及被刘嫖陈午护在羽翼下的隆虑公主,阳信早被怨愤和曹时的冷漠蒙蔽双眼,失去正确判断,一举一动都能被轻易揣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这次主动给阳信寻药,刘陵怀抱的目的绝不如表面简单。

可惜阳信不知道。

万幸曹时没有服药。不然的话,混在药粉中的一味慢性毒药,早晚会催垮他的身体,导致他缠绵病榻,再无法领兵上阵。

刘陵不打算马上要曹时的命,那样太刻意。她要的是不留痕迹,完善后手,纵然事发,也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为避免阳信察觉,混入的毒药是精挑细选,又磨碎成粉,寻常医匠也看不出来。

只是连刘陵也没能想到,阳信想都没想,也没派人检查药粉成分,直接就要给曹时用。正因阳信这份“不谨慎”,让窦太后生出怒火,再无法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