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放下背上的藤筐,阿稚几个立刻上前帮忙,倒出筐里的小鱼,用短刀切碎,和孙媪准备的食料拌在一起,喂给长大数圈的鸭雏和鸡雏。
佣耕们已经离开,要到明年春耕时才会回来。
熊伯和青壮要修补农具,巡视畜场四周,修建木屋围栏,驱逐不受欢迎的野兽;妇人忙着鞣制兽皮,缝补众人的衣物,准备每日的饭食,必要时接替青壮外出巡视,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少年和孩童们接过照顾牛羊和鸡鸭的活,每天忙完之后,还会抽空练习射箭,听魏山讲述边郡战事,一个比一个认真。
听得越多,少年和孩童就越能认识到习字的益处,学习起来更是不遗余力,劲头十足。
等到牛羊全部归圈,鸡鸭尽数喂完,赵信和公孙敖负责将藤筐和工具送回仓库,卫青和赵破奴则是拿起弓箭和火把,带着余下的少年和孩童,准备再巡视一遍围栏。
前两日又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若非垒起的石头掉落,又有旱獭示警,真有可能被它们挖入圈内。
吃到教训,孩童和少年们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都会在羊圈外巡视,发现不对立即下手,确保不放过一只敢打羊羔主意的野兽。
说来也奇怪,隔三差五就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却很少见它们靠近牛圈,连目前只有一头骆驼的新圈也会避开。倒是有两只半大的狐狸打过鸡舍的主意,结果没等卫青等人开弓,就被芦花鸡啄得四处乱窜。别说抓鸡雏和鸭雏打牙祭,身上的毛都秃掉几块。
母鸡一旦被激怒,全体进入战斗状态,摆出不要命的架势,黑鹰都敢怼,两只半大的狐狸根本不在话下。
卫青和赵破奴各自举着火把,仔细检查羊圈外围。确定一切正常,正准备返回木屋,耳边突然传来旱獭的叫声。
“阿谷,去告诉孙媪!”卫青大声道。
随着冬日渐近,试图溜进畜场的不速之客越来越多。听到旱獭大叫,少年和孩童立刻心生警惕,迅速聚集到一起。
赵破奴和阿蛮将火把插在地上,单手撑着越过木栏,随后转过身,将爬上木栏的孩童迅速抱下来。
全都进入围栏后,三头身们举起火把,少年们拉开弓箭,行动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显然已练习过数遍。
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震动,紧接着,远处出现大片的火把,排成长龙,不断向畜场靠近。赵破奴紧张地咽着口水,卫青举起火把,借火光看向远处,随着火光下的轮廓逐渐清晰,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发生变化。
孙媪和熊伯带人赶到时,就听卫青和赵破奴一起兴奋大叫:“是郎君,郎君回来了!”
看到正从围栏往外翻的卫青,赵嘉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卫青抱了起来。掂掂怀中的分量,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笑着转向众人,道:“熊伯,媪,我回来了。”
长安
田蚡气冲冲回到家中,无视妻子关心的询问,一脚踹翻矮几,拔出佩剑狠砍数下,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恨声道:“王信,终有一日取尔项上人头!”
听到这番话,田蚡的妻子大惊失色,白着脸道:“良人慎言!”
田蚡冷笑一声,收起佩剑,让妻子将原封不动的礼物收下去,锁进库房。他本想通过王信给皇后递话,看一看是否有起身的机会。哪里想到,王信话里话外尽是推脱,带去的礼物都被原样退回。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田蚡表情阴沉,发誓只要有机会,必要让辱他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王府内,王信饮下一盏热汤,听忠仆回报田蚡已经离开,当下松了口气。
“如他再来,就说我不在。”
对于田胜,王信还能勉强应付几回,至于田蚡,他是真不想扯上半点关系。宁肯得罪彻底,也不想予人后族外戚欲起的印象。如果被天子不喜,两家都会招来大祸。
长乐宫中,宦者往后殿宣读窦太后旨意,从永巷选出的家人子即将离开长安,被送往诸侯王的封国。
“云中郡沙陵县云姓家人子梅,赐临江王。”
未央宫内,景帝坐在屏风前,面前摊开一册竹简,上面赫然写着:临江王不法,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
第五十六章
朝堂之上,上告诸侯王的奏疏接连不断, 尤以临江王为最。
起初, 长安城内的宗亲贵人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着情况愈演愈烈, 才开始察觉到不对。
七国之乱后,晁错身死, 朝廷没有再提削藩,却对诸侯王加强管束,不如之前放任。告发之事时有发生, 并不鲜见。然而似临江王这般, 在府中邀国官宴饮都会被告, 王府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奏报长安,实在是少之又少。
虽然景帝将奏疏全部压下, 至今没有出言申斥, 更没有召临江王觐见对簿, 不少人还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封国官员告临江王侵占宗庙土地修建宫室, 若证据确凿,罪名着实不轻。最后如何处置, 端看景帝心意。
本朝开国至今, 尚未有帝杀子的先例。但临江王曾是太子, 又比刘彻年长, 且有兄弟扶持, 不少宗亲生出担忧,连续数日请见长乐宫,希望窦太后能劝说景帝, 莫要以此罪责临江王。真要问罪,也万不能下中尉府。
“此例万不可开!”
窦太后和宗亲立场一致,天子要削临江王的权柄、削减他的封国乃至夺其王位都可以,千千万万不能取其性命。且不言史官如何记载,一旦开了这个头,后代帝王仿效,汉室岂不是要大乱!
景帝被请至长乐宫,窦太后摆明态度,要将临江王下囚牢,她绝不答应!
“临江王忠孝,怎会侵占宗庙壖垣,此事必是小人诬告!”窦太后的话异常直白,丝毫不给景帝托辞的机会,“此事该罪诬告之人!”
“阿母,此事我自有计较。”
“计较?什么计较?征临江王入长安,下中尉府对簿?”窦太后冷声道,“若是不肯认罪,是不是还要用刑?”
“阿母何出此言?阿荣是我子,怎会如此!”
“不会?”窦太后猛然睁开双眼,灰蒙蒙的瞳仁不见半点光芒,却予人无穷压力,“宗亲都知晓你要罪责临江王,你要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阿启,我知你为太子着想,可临江王同为你子,你怎么忍心!”
窦太后动了真气,近乎是指着景帝鼻子斥他糊涂。
景帝面色微凝,正要开口辩解,少府走进殿中,身后还跟着未央宫来人。
“御史大夫请见陛下,现在未央宫前。”
刘舍这个时候请见,应该不是小事,窦太后勉强收敛怒火,对景帝道:“天子自去,临江王之事再议。”
景帝没有多言,起身离开长乐宫。
距殿门尚有数步,景帝突然停住,沉声道:“阿母,阿荣乃我长子,我岂能不亲。然国之重,太子之重,不当不为。”
“天子!”窦太后叫住景帝,一字一句道,“封太子诸弟为王。”
临江王有同母弟相帮,刘彻虽无同母弟,却有姨母所出的四个兄弟。
景帝叹息摇头。
不提王儿姁诸子年少,对太子助力有限,单是王娡的缘故,使得刘越四人和太子疏远,注定他们不会有临江王河间王之亲。
“阿母,此事我自有分寸。”
不给窦太后开口的机会,景帝迈步走出殿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
窦太后坐在榻上,面容愈发显得苍老。宦者宫人垂首驻立,大气不敢出,近乎声息不闻。
未央宫前,刘舍等候许久,终得天子召唤。进到宣室,行礼之后,沉声道:“陛下,匈奴使臣欲北归。”
“和亲章程已定?”景帝面露惊讶。没有他点头,大行令不会松口,难道匈奴人答应了汉朝提出的条件?
“未定。”刘舍摇头道,“事久不定,其言当归草原请示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