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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94)

赵嘉知道魏悦的箭术,方才又看到李当户开弓,对这场切磋也是满怀期待。当下唤来青壮,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一片草场,陆续立起二十多面草靶,供两人比试之用。

“这样难免无趣。”李当户走过来,指指远处的靶子,说道,“多立几面,距离再远些,我和阿悦分左右一同开弓,如何?”

魏悦颔首,对赵嘉道:“阿多,库中可有木板?令人制成箭靶,立到三百步外。”

“三百步?”赵嘉顿了一下。

这样的距离已经接近牛角弓的极限。

所谓的极限,并非指弓箭不能射得更远,而是超过这个距离,箭矢的准头会变差,很难准确击中目标,杀伤力也会随之大幅度减弱。

不过魏悦既然这么说,自然有相当把握,李当户没有反对,证明对他同样不是问题。赵嘉转过身,让青壮去库房里取木板,依魏悦的要求制成靶子,每隔五十步立下一块。

期间李当户不断要求再远,青壮扛着靶子继续向前,从两百步、三百步到三百五十步,距离越来越远,靶面越来越小,最后两个直接立在四百步外。

靶子立好,青壮立刻向左右散开。

得知魏悦和李当户要比试骑射,畜场众人陆续围了过来。连附近放羊的孩童都被吸引,赶着羊走到围栏边,双臂挂在栏杆上,踮脚向前观望。

赵信和公孙敖几个围住赵破奴,阿麦和阿稚等童子聚在卫青身边,听两人讲解从李当户处学到的射箭要领。

讲到一半,突然听到喧闹声,阿谷用手指着前方,大声道:“等下再讲,三公子和李公子要比骑射!”

少年和童子们纷纷站起身,争抢着爬上木栏。

有三头身爬得慢,直接被公孙敖和赵信几人捞起来,或是放到木桩上,或是放到自己的肩上。对身高力气都在猛增的少年来说,三、四十斤的重量根本不算事。

魏武和斥候吹响号角,苍凉的声音传遍整座畜场。

上郡和云中郡的军伍们抽出短刀,用力敲击刀鞘,为李当户和魏悦呐喊助威。

两人各自上马,强弓在手,箭壶装满,背面而立。在号角声中,战马发出嘶鸣,同时人立而起,如两道闪电从起点飞驰而出。

“好!”

见到这一幕,军伍和青壮大声叫好,赵嘉站在围栏旁,受气氛感染,胸中的血也随之沸腾。

驰出数米,战马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魏悦和李当户先后松开缰绳,仅以双腿控马,瞄准第一个箭靶,在马背上拉开弓弦。箭矢似流星飞射,准确钉入靶心。

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呼啸而过。

两人不断开弓,掠过一面又一面靶子,箭矢一枚接一枚穿入靶心,皆是分毫不差。力道最大的几支,半支箭身深入草靶,仅留箭尾微微晃动。

“好!”

青壮和军伍轰然喝彩,少年和孩童也是兴奋不已,挥舞着拳头大声高喊。

枣红马凑到赵嘉身边,用头顶着他的肩膀,似乎也想跑一圈。赵嘉用手拍拍马头,从布袋中倒出饴糖,递到枣红马的嘴边,笑道:“你跑不过它们,吃糖。”

枣红马卷走饴糖,继续用头顶赵嘉。赵嘉哭笑不得,干脆抱住它的脖子,顺过马颈上的鬃毛,不许它捣乱。

卫青蛾知晓赵嘉归来,带卫夏两人前来畜场。远远望过去,发现巡视的青壮妇人都不在,羊圈四周都是空空荡荡,下意识皱眉。

“女郎,看那边。”卫秋策马上前,指向众人聚集的方向。

与此同时,又一阵叫好声传出,原来是魏悦和李当户同时射中三百步外的靶子,各自调转马头,瞄准更远处的目标。

“有人在比骑射?”卫青蛾心生好奇,策马行了过去。

孙媪看到卫青蛾,立刻让青壮去找赵嘉。

“阿姊来了?”赵嘉正安抚枣红马,得知卫青蛾到来,抬头向后望,发现少女坐在马上,当即扬起笑脸,招了招手。

“阿姊,这里!”

卫青蛾翻身下马,借青壮和妇人让开的道路,快步走向赵嘉,利落地翻过围栏。

“是三公子在比箭?”看到场内飞驰的黑马,卫青蛾道。发现对手和魏悦的箭术不相上下,更是好奇地“咦”了一声。

“对。”赵嘉笑着指向策马驰过的李当户,道,“同三公子比试的是上郡李太守的长公子。”

“上郡太守长子?难怪。”卫青蛾道。

同魏尚一样,李广坐镇边陲多年,少有边民不知他的大名。

卫青蛾前来畜场,本意是询问赵嘉出塞的情况,但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反正人已经平安归来,想问随时可以问,少女干脆撇开心思,放松下来,和赵嘉一起望向飞驰的骏马,看到精彩处,一同拊掌叫好。

赵氏畜场一片喧闹时,兰稽等匈奴使臣快马加鞭,距边郡已经不远。

与此同时,上告临江王的奏疏又一次送入未央宫,长乐宫派遣的队伍则进入临江王封国,即将抵达国都江陵。

云梅和一名方姓女郎同被赐予临江王。

离长安之前,两人蒙太后召见,

窦太后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她们全心侍奉刘荣,各赐三匹绢,一枚金钗,一块美玉,就让她们回到居处。

方姬对着金钗、美玉和绢帛默默沉思,好似整个人都与外界隔绝。云梅顾不得留心她的异样,询问另外几名女郎,得知只有她二人得太后召见,心中难免七上八下,愈发有些惴惴不安。

翌日,别的女郎尚在睡梦中,云梅和方姬就被宫人唤醒,收拾行装,登上前往江陵的马车。

队伍从长安出发,沿途快马加鞭,过驿站不停,抵达目的地时,云梅和方姬都有些憔悴。

因不习惯南地的气候,方姬着凉染病,身体在夜间发热,多亏云梅细心照料,才终于转危为安。病体虽愈,人却瘦得有些脱形,再不见之前娇美的影子。

队伍中的宦者查看过,做主将方姬移到另一辆马车。

云梅帮忙整理衣物时,方姬一直没说话。直到离开之前,才握住云梅的手,将金钗送到她的手里。

“什么?”云梅吃了一惊。

方姬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道:“在长乐宫,我遇到同姓的宫人,她告诉我临江王仁厚,此去不得幸,求之,数年可归家。”

听到方姬的话,云梅愣在当场。

“阿梅,我不想去塞外也不想留在王府,我想归家,想见阿翁阿母,想见阿兄、阿弟和阿妹。”方姬声音沙哑。

“你……”

“阿梅,如果你也想归家,就照我的法子。”方姬凑到云梅耳边,低语几声,“如果不想,留着这枚金钗,到王府内总能有用。”

话落,方姬松开云梅的手,转身离开马车,再没有回头。

云梅坐在车厢里,许久一动不动。

她终于明白,为何方姬的举止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也终于明白,为何两人乘坐一辆马车,只有方姬着凉染病。

握着金钗,云梅心情复杂。

实事求是的讲,方姬并不需要告知她实情,只需要保持沉默,等着归家即可。如今冒着被告发的风险,在入王府之前对她道出脱身的办法,换成旁人未必能做到。

不过,即使知道这个法子,云梅也不能用。

从边郡到长安,再从长安到江陵,她所经历的比前十五年都要多上许多。

两个赐给诸侯王的家人子先后病重,单是太后面前就无法交代,这一路上照顾她们的宦者和宫人全都脱不开干系。

若是事情败露,她和方姬更是一个也跑不掉。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抵达江陵城。

云梅取下发上的金钗,同方姬留下的一同收好。随后取出贴身收藏的银钗,仔细簪到发间。

同行的宦者掀开车帘,看到云梅发上的银钗,眸光微闪,却没说什么。只让她打起精神,今日就要进临江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