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31)+番外
孟涵久不下泰山,从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仙妖惧于她当日的大开杀戒,也无一敢上泰山。因此孟涵并不知道,在她守着岁寒的这段时间里,山下的朝代已是天翻地覆。
那队残兵似是杀红了眼,一见孟涵便以为她也是追兵,拿着武器便要上来砍杀。
领头那人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手下,回头命令身后将士整兵列队,自己则正了正染血的铠甲,向孟涵走过来,抬手行了半礼,“在下无意搅扰,还望姑娘见谅。”
孟涵看了眼被溅了血污的汉白玉阶,轻轻皱了皱眉,“此处乃是泰山府君殿,凡人不得踏入,还请速速离开。”
领头之人似有疑惑地瞥了一眼孟涵身后的石像,语气却仍沉稳:“孤乃恭帝孙,今日借道于泰山,还望仙子通融。”
“殿下不必与她费口舌!我等尚有一战之力!”后面残兵中有一人已亮出了兵器。
孟涵淡淡望过去,古神泰媪之尊哪怕只是一眼,便已能让人不由得放下武器,双腿发软。“恭帝是何人?即便是什么恭帝之孙,在我泰山之上也不过是个凡人。府君面前不见兵戈,尔等若再犯,我必不容情。”
“还不快来谢过仙子!”领头之人一声号令,身后众人齐齐收回了手中兵器,向着孟涵道谢。“孤乃恭帝之孙,司马齐。当日恭帝受刘贼胁迫退位,司马一族皆受迫害,今日又遇刘贼追杀,慌不择路方才至此,幸得仙子收容。此等大恩,司马齐没齿不忘。”
他说着便要跪地叩首。
孟涵抬了抬手指,司马齐只觉一阵微风将他从地上轻柔拉起。
“你不必谢我,我本也未曾打算收容尔等。”孟涵别过头不再看他,轻轻拭去石像上一粒纤尘,“我只容尔等在此半晌,今日日落之前必须离开。泰山府君殿不得有凡人踏入。”
司马齐目光一沉,“仙子难道没有半分为国尽忠之心?”
“为国尽忠?”孟涵哂笑,“你可知我是何人,你便来要求我为国尽忠?你不过区区凡人,根本连面见我的资格都没有。我能容尔等半晌,已是开恩!”
“仙子居于泰山之巅,自是不落凡尘。孤本是恭帝之女富阳公主之子,本为刘姓,为复我大晋方更姓司马。孤出身凡人,却也有为国不屈之心,仙子出尘于世,难道连这半分心思都没有?”
孟涵懒得与他多做纠缠,双脚一抬,轻飘飘坐在了石像的底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司马齐,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了几分傲慢:“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自我降生于昆仑之日起,至今已千万载,你这般的凡人我不知见过多少,王朝更迭于我来说更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你不愿在此小憩,那便请现在就离开吧。”
司马齐出身皇室,平日里只见前来恭维讨好之人,虽在国破后处处受人冷眼,却也未曾见过孟涵这般将他碾于尘埃之人,心下怒火猛涨,从腰侧拔出剑便直指孟涵!
“汝冥顽不灵,无甚忠君爱国之心,有何颜面自称为神!妖人异术,定是魔物!”
“魔物?”孟涵抬起右手召出断水刀,那刀与她息息相关,感应到孟涵心中异动,刀身竟也轻轻颤动起来。孟涵冷冷一笑,语气却轻缓,“你以为,在我降生的时代,神与魔有何区别?”
孟涵说着便要挥刀而下!
“孟涵住手!”阿鸩突然飞身而至,一把拦住了孟涵。
司马齐身后将士只觉得一道红色身影呼啸而过,纷纷拔剑自卫,口中惊呼:“妖物!保护殿下!”
阿鸩没理他们,径自站在孟涵与司马齐中间,将他二人间隔开来,“我乃泰山府君近卫。无论阁下是何等身份,府君殿前不容放肆!”
司马齐毫不畏惧地以剑指着阿鸩,“又是一个魔物!今日孤定要将尔等鱼目混珠之人就地诛杀!”
阿鸩虽跟着岁寒时日久了,性子有些跳脱,但若真论起脾性,倒是比孟涵沉稳许多。此时阿鸩仍未气愤,却仍记得回头向孟涵嘱咐了句“镇定”,扬手将十指化爪,爪上覆盖着坚硬的黑色鳞片,指甲暴长至两寸,泛出黑铁一般的冷光。
“果然是魔物!” 司马齐怒喝一声,带着将士将阿鸩团团围住。
阿鸩形如鬼魅,在人群兵刃中穿梭自如,百来人中竟无一人能触其衣角!
孟涵坐在石像底座上冷眼旁观。她看得清楚,阿鸩并不想伤他们任何一人。鸩鸟最毒之处乃是羽毛,而此时阿鸩却只是以利爪将人抓伤,并不想夺人性命。
这样也好,等这些人怕了阿鸩便会离开了。
这样的战斗她已经不知看过多少。孟涵有些走神,摸了摸身边石像的衣角,意识已经飘远了。
一阵微弱的声音传到耳畔,孟涵敏锐地往前纵身一跃到了地面,回过头一看,竟是一个士兵趁她不备,悄悄地从后面爬上了石像,准备将她挟持做人质。
孟涵目光一凝,那石像的衣角竟被砍出了一道约一寸长的裂缝!
这次她没再犹豫,断水刀一扬,刀锋的戾气一下子将那不长眼的士兵的身体整个撕裂,肉体凡胎随即化作微尘,魂飞魄散。
孟涵的目光无法从那道裂缝上移开。
那是岁寒的石像!
那是岁寒留给她最后的安慰了!
竟有人敢破坏岁寒的石像!
绝不可宽恕!
意识在瞬间失去了作用,她的脑中现在仅有一个“杀”字!
她要杀光所有踏足这里的人!
孟涵的眼珠又染上了血色,断水刀挟着浓浓恨意挥向那群将士,刀锋所及之处,从肉体到魂魄无一幸免,皆化作微尘,再不入轮回!
“孟涵!”阿鸩见她的模样便知不好,回身便冲过来想要拦住她,却没料到孟涵此时已是怒极,上古神魔之力毫无控制倾泻而出,仅仅片刻便将上百将士归于虚无。
终于只剩下凭着一身过人身手勉强逃过的司马齐一人!
断水刀的刀尖已经指向最后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孟涵不可!”阿鸩疾呼,飞身回到她身边,“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不过是个皇族后裔!阿鸩,你莫要心软!这样的人,我们这么多年见过多少!是他的人破坏了岁寒的石像,我今日定要他以命来偿!”
“你不能杀他!”阿鸩已是焦急万分,“他是岁寒亲自选定的继任!”
“什么……”孟涵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阿鸩……岁寒怎么可能选定这样的人……”
“是真的。”阿鸩叹了口气,两只利爪重新化为十指,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上面是岁寒飘逸的字体,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字。
“元熙二年,新君将至。”
孟涵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行字。
半晌,她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温柔地将那方丝帕仔细收好,“那又如何?岁寒虽选定他为继任,但他的人胆敢破坏府君神像,此罪不可恕!我今日便要他以命来偿!”
“孟涵你……”阿鸩惊诧地看着她,上一次孟涵如此失控后,同样是血洗了府君殿,这样的孟涵让他觉得陌生。
鸟兽的本能在疯狂叫喊。
那样的冲天怒气,那样神挡杀神的愤恨。
阿鸩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阿鸩跟着岁寒三千多年,与孟涵相识也有两千多年,只觉得孟涵在岁寒面前虽有顽皮一面,却始终心地良善,绝不曾无故伤人性命。可这两次失控,竟让他几乎觉得那是同一张皮囊之下的另一人所为!
另一头,司马齐也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而凡人绝不可能从断水刀下逃生!
孟涵的刀轻巧地划过司马齐的喉咙,一滴血未喷出,司马齐的身体却已呈分散之势。
一道灵力凭空出现,将司马齐的三魂七魄包裹住,一袭青衫出现在石像另一侧,“泰媪大人莫要下杀手。”
那人踏空而来,一头长发一丝不错地束进玉冠里,宽袖一展,行礼道:“在下傅岳,今日来此继任泰山府君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