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弄出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谢宗临寒声道,“当初你给陆家送信物时,我没有阻拦,就是想看看你今日如何自处!不把你逼到一定份上,你就不会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可是给足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没能抓住,那我也是无法。”
“无论陆家回头如何闹,我都不会帮你收拾,你自己头疼去吧。这就是你不听我言的下场!你既没能做到,一会儿还要依照前约,将你手里的田庄、铺子全部交于我,往后用银子,都要来求我。”谢宗临威势凛凛端坐在太师椅上,冷笑抱胸。
谢思言将手炉交于小厮添炭,转回头道:“那看来父亲对我们去年之约记得深刻。”
“这是自然,我说了,我谢宗临从来说一不二,只要你能做到一年内跃居正三品,不论他陆文瑞如何刁难我,我都一概忍下,舍了我这张老脸不要,也会求得他将女儿嫁来!可如今证明,你当初不过是逞强夸口。你先前冒然与了陆家信物,而今非但落了你自己的脸面,还让国公府跟你一起蒙羞!将来你祖母问起,你好生想想如何应答吧。”谢宗临冷笑连连。
“我听闻陆大人来了,父亲便那样将陆大人一人留在书房?”
“那又如何?是他自己不肯走,难道要我低声下气?这可是你自己捅出的娄子,你乐意招呼便招呼去。”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忽闻宫中内侍来传旨了。
谢宗临也不觉意外。咸宁帝为显自家仁厚,每逢年尾,都会颁下一批锡赉来,犒劳勋门。谢家作为阀阅中的头一份,这礼自是年年不落,他已习以为常。
闻听宫里来了人,陆文瑞身为朝廷命官,不好躲着,也出来拜听。
往前头去的路上,谢宗临父子与陆文瑞撞了个正着。谢宗临先行一步,走到了前头,谢思言跟陆文瑞叙礼几句,这才跟上。
到了宣旨的内官跟前,谢宗临想起陆文瑞方才说要弹劾他,怕他在内官面前胡说,靠近压低声音道:“陆大人还是冷静些好,等接了旨再继续说道先前之事。赶明儿我就着人去把信物取回来。”又朝儿子投去一个冷然眼神。
那意思似乎是在说,都是你一味逞能,给老子惹来一堆麻烦!
这回来宣旨的是崔时的徒弟冯木。待人到齐,冯木展开手中的五色丝绢帛,笑眯眯道:“魏国公世子听旨。”
谢思言上前一步。
谢宗临一愣,不是例行的年节赏赐吗?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储宫素承宗社万万年无疆之统,素隆国家万万年太平之福,自古帝王之君天下,未尝不以教太子为先务……吏部郎中、左春坊大学士谢思言,名动班行,光生纶綍……兹特封为詹事府詹事,秩正三品,以旌贤劳、诲储宫,钦哉。”
冯木宣旨罢,捧上绢帛,躬身道:“恭喜世子爷。”
谢思言接了圣旨,命人给了冯木个大红封,回头看向自家亲爹。
第65章
谢宗临一口气没上来, 几乎厥过去。
他一把拽开儿子,问冯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冯木还是头一回见儿子高升之后老子是这么个反应的, 怔了一怔,笑道:“这……原先的詹事府詹事致仕了, 您可晓得?陛下就直接将世子爷从左春坊调去了詹事府补缺。”
他有些关于皇帝此次拔擢谢思言的揣测, 但不好当众说出, 否则岂非显得他妄度圣意。不过他觉着这魏国公怕是高兴坏了, 以至于情绪瞧着有些失控。
谢宗临有些语无伦次:“但纵是詹事致仕……也……犬子……犬子年纪尚轻,怎能担此重任,这……陛下……”
冯木笑吟吟:“国公爷莫要太激动,世子爷才德兼举,这是满朝上下都看在眼里的, 自是补缺的不二人选。”
谢宗临脑壳一阵阵跳着疼, 摆手命人先送走冯木,转回头就狠狠将目光砸在儿子身上:“你给我过来!”
父子两个就近去了谢宗临的外书房。
甫一阖上房门, 谢宗临就劈头盖脸询问儿子来由。
“这哪里有甚来由, 皇帝觉着我适合, 就让我坐上这位置了, 如此而已。”
谢宗临恍然想起前些时日, 儿子让他看的那幅画像, 又联想起近几个月北狄之事, 隔空戳儿子:“北狄之事是你向皇帝揭破的?”
他见儿子不语, 知是默认, 连道了几声“好”, 只觉脑壳更疼了。他儿子可真本事,阿古达木那件事那样隐秘,他儿子是如何窥破的?莫不是……
“父亲不要胡思乱想,儿子不会办糊涂事。父亲有工夫琢磨这些,不如好生想想一会儿如何面对陆大人,”谢思言一眼不错地盯着谢宗临,“父亲方才既说还记得去年之约,那想来是不会狡赖的,对吧?”
谢宗临忽觉自己脑袋蓦地大了一圈。他方才跟陆文瑞把话说成那样,而今难道要转回头跟他服软赔礼,求他将女儿嫁来?
……
谢宗临如今只想一头晕过去了事,但真晕晕不过去,假晕又落面子,往后他在儿子面前还有何颜面摆出严父姿态?只好咬牙去见陆文瑞。
他步入大厅时,陆文瑞正阴沉脸端坐着,也不饮茶,瞧见他来,气得肝疼,面色越发不好看,起身道:“令郎而今高升,魏国公怕是更瞧不上我们这穷家小户了。魏国公适才说要取回信物,哪有这样好的事!贵府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
陆文瑞一句话未完,却见谢宗临忽而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哪里就是穷家小户了,陆大人过谦了。京师上下,谁人不知陆家乃是重裀列鼎的诗礼之家,若得与陆府结亲,那当真是三生有幸。却不知鄙族是否有这等荣幸?”
陆文瑞当场懵了。
谢宗临这是因着儿子被破格拔擢的事,高兴得脑子坏了?
谢宗临恨恨切齿。他贯来强硬,也最鄙夷前倨后恭,可今日却不得不舍了这张老脸,来跟陆文瑞低这个头。虽则心里一直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但这样自打脸的事做出来,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全毁在了这上头。
他见陆文瑞没甚反应,以为他是没听清他说的甚,又复述一遍,末了道:“陆大人随便选,让谁去贵府提亲?”
陆文瑞终于回神,冷声一笑:“我不知魏国公又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想说,我们高攀不起,您往后爱诓谁诓谁去!至若信物,你们要取回来可以,但必须致歉,且得说清楚,为何坑我们这一遭!”
谢宗临面色瞬冷,气得唇边髭须都在抖。
他谢宗临何时受过这等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过……罚酒还是免了。他能在阖府上下、尤其是儿子面前树威立势,凭的就是说一是一的作风,若是这回出尔反尔,他往后要如何自处。思及此,他越发想缝了自己这张嘴,当初怎就那么多嘴,定下个什么一年之约,如今可好。
陆文瑞见谢宗临又露出适才那副冷然神色,方觉他正常些:“魏国公若是实在不愿,我就拿了那信物拉魏国公去御前评评理。”
谢宗临其实不怕什么御前评理,皇帝是不会愿意管这种臣子家事的,只是想到陆文瑞如此态度,他却还要想法子将两家婚事拉回来,就恨得直磨后槽牙。
勉力缓了辞色,他强自挤出一抹笑:“都是误会,陆大人息怒,在下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请多见谅,一家人尚有拌嘴之时,何况是准亲家。陆大人回去尽管跟贵府老太爷计议,何人提亲、聘礼几何,这些尽管提,谢家必尽合贵府之意。”
……
陆文瑞回府跟老太爷复命时,还梦游一样。
谢宗临那是鬼上身了?不然为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后头竟还想请他在府上用晚膳……
听了儿子的陈说,陆老太爷也觉新奇。他也跟谢宗临打过几回交道,若说他是因着儿子的执意坚持才转回头向陆家服软提亲的,那为何如此之快,变脸跟翻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