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詹事府詹事的位置,朕本是不想给你的,但朕后头转了主意……”
咸宁帝言至此顿住,瞠目喘了几口,笑得面目扭曲:“你既来了,那朕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今日从这里出去,就是个弑君的逆臣,罪不容诛……”
谢思言笑道:“是么?那臣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他一把揪住咸宁帝的前襟,眼神毒厉,“陛下这皇位如何来的,陛下心里最清楚。等到了阴曹,陛下若是见到我母亲,见到当年当着万民自戕的聂大人和被陛下生生饿死的千万灾民,可要当心些。”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帝王!朕没做错!是你父亲不识时务!朕还饶了他一命,你们都该感恩戴德!”
谢思言一巴掌扇在咸宁帝脸上,力道刚猛,咸宁帝两耳嗡鸣,一时被打懵了,噤声。
“以作践千万羸弱烝黎性命来为你遮羞、为你压下舆情,陛下确是个帝王的料,但这般寡德的帝王,一般都长久不了,陛下莫非不知?”
咸宁帝登时激动,目呲欲裂:“闭嘴!太祖当年也曾大行杀伐!朕不过是在效法太祖!”
谢思言眼神阴鸷,嘴角却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太祖苛严手段都是对官吏使的,对生民从来体恤,陛下本末倒置,学的可不到家。如今陛下民心尽失,若传出宾天讣告,恐怕天下百姓皆是拍手称快的。”
“当年陇西之事,是内阁压着奏章不给朕瞧,与朕何干!”
“掩耳盗铃。”
谢思言将咸宁帝一把甩回罗汉床上:“陛下放心,臣与谢家都会蒸蒸日上,可惜陛下瞧不见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日了。”
咸宁帝被摔得七荤八素,大口大口喘气:“反了反了……来人……”
“臣等这日等了许久了,”谢思言牢牢固住咸宁帝的下颌,强行掰开他的嘴,喂了他一颗丸药,“陛下乏了,还是休息片刻妥当。”
咸宁帝被强迫着咽下,大睁着眼死死瞪着谢思言。
谢思言侧首看了眼外间黑沉夜色,轻声道:“母亲,您可以安息了。”言罢,拂袖而去。
咸宁帝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
谢思言喂给他的似乎不是什么毒药,他眼下呼吸尚算顺畅,但喉咙却仿佛被黏住一般,发声不能。他头脑越发混沌,想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这般大胆。难道崔时已被他收买了?或者他已勾结了武将要逼宫?
谢思言若非手里握着什么筹码,不会这样张狂行事。不知怎的,咸宁帝忽然想起他当初让谢思言查找先帝遗诏的事。他没寻见的除却先帝遗诏之外,还有传国玉玺。当初他夺位,玉玺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他几寻不见,只好着人打造了一枚仿品暂代,但暗中仍一直命厂卫找寻着玉玺的下落,只不敢声张而已。
对了,锦衣卫呢?御林军呢?
衰败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去想更多。体内气力似全被掏空,眼皮一沉,他陷入无尽黑暗。
谢思言出去后,吩咐带来的那个医者去收拾收拾咸宁帝脸上的掌掴印记,转身去寻陆听溪。
因事涉皇帝,太后将今日在场之人全部留在了宫中。
陆听溪才在太后为她收拾出的寝殿内坐定,就见沈惟钦推门进来。
“姑娘,太医说皇帝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皇帝还没来得及收编宁王的兵力,太子登基怕是阻力重重,京中大抵要乱起来,姑娘不若先出京暂避一阵,等局势定下再回。”
陆听溪起身,后撤一步:“皇后之死与你有关?”
“姑娘在说甚?”
陆听溪又道:“世孙请回,此处是我居处,当避嫌。”
“有些事我一直存疑,此番不过是来问问姑娘……”
沈惟钦话未落音,听见身后有人大踏步而来,回头就对上谢思言阴冷的目光。
沈惟钦突然上前拉住陆听溪的衣袖:“谢世子是不是曾跟姑娘提起过我当年之死?谢世子是不是还瞧见了那幅‘红颜弃轩冕’的画,并跟姑娘解读了一番?”
陆听溪正往外抽手,谢思言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陆听溪揽到怀里,顺道狠狠打开沈惟钦的手。
“世子为何这般激动,这般急慌慌地跑来打断,是怕我说出什么来,坏了世子的好事?”沈惟钦笑。
谢思言哂笑:“我与听溪两情相悦,如何就会坏了事?”
“两情相悦?”沈惟钦笑了笑,看向陆听溪,“姑娘真心喜欢他?”
陆听溪回头看了眼谢思言的神色,窘迫点头。谢思言见对面的沈惟钦不以为意,知他根本不信,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按了一按:“他不信,来,你证明给他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朝她投去一个炽烈如火的期许眼神。
第75章
陆听溪深觉不自在, 去拽他的手, 却几拽不开, 窘迫之下, 小声道:“你别乱来,这可是在宫里……”
谢思言道:“外间的宫人内侍都被你救回来的这个好伴读支走了,又没旁人。”
陆听溪往外一看, 殿外果然空空荡荡,怪道连个给她端茶递水的宫人都没瞧见。她揉揉眉心:“你们先出去,我要歇息。”
沈惟钦道:“机会难逢,姑娘不若让我将话问清楚。”
陆听溪吁气, 坐到绣墩上:“那成, 你问。”
“就是我方才提的两个问题, 一是世子是否跟姑娘说我当年之死另有蹊跷;二是那幅画,世子是否给姑娘解读了一番。”
陆听溪看了谢思言一眼,对沈惟钦点头:“都有。”
沈惟钦轻声道:“虽然世子也在,但我不怕说。我当初上去救下姑娘,是不假思索的,若世子定要说我居心叵测, 甚至蓄意谋划,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也无从证明我的清白。至若那幅画,我更是百口莫辩, 世子如若偏要牵强附会, 我亦是……”
谢思言打断他的话:“你若当真心里没鬼, 为何要问起这两个问题?听溪又没与你提过。”
“这很简单,世子这样的聪明人莫非还想不到?我与姑娘原本就没甚交集,我能想到的交集,除却玉璧之外,就是这两条了。姑娘而今已相信我便是沈安了,但仍对我诸多设防,我思来想去,只能将症结揣度到世子身上。”
“这种鬼话你自己相信么?”
“世子早前就与我不对付,如今又再三诋毁,我却不知我是何时得罪了世子,竟引得世子这般相待?世子说我在两件事上别有用心,可敢与我对质?”
“这有何不敢?我与你不对付是何缘由,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数……”
陆听溪倏然起身:“打住!要吵出去吵,我要歇息了。”
她以为这一嗓子喊出去,两人该消停了,谁知沈惟钦道:“世子可听见了?姑娘让你出去。”
“你装什么傻,好似她没让你出去一样——你怎还不挪步?你大晚上跑到听溪这里来,又赖着不走,说对她没存歪心谁相信?”
“怎生什么事搁世子嘴里一说就变得这样龌龊不堪,什么歪心不歪心的,姑娘对我有大恩,我对姑娘亲之近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是世子,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再是惺惺作态也没用,你看听溪信不信你!”
……
陆听溪绝望了。
她觉得这俩人的心智至少一下子回退了十年,这场景让她想起了两小儿辩日,而她就是那个在旁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可能还很想捶死那两小儿的东家丘。
沈惟钦见小姑娘一张小脸当真拉下来了,回身往外走:“姑娘既乏了,那我便不扰姑娘歇息了。”
谢思言本想留下跟陆听溪说几句体己话,但又想起一事,只好作罢,回望她一眼,也出了殿门。
他叫住沈惟钦:“那碗碧粳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正在查。这事不必想也知非出自我手,我不可能拿姑娘的性命冒险。”
谢思言遽然道:“你提防着你那叔祖父,不要让他兴风作浪时祸及听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