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已和崔鸿赫通了气儿,如今端等着崔家那头来跟祖母表意了。
陆听溪见大堂姐双眸晶亮、满面红润,不由想,她这大堂姐向来温婉内敛,私下去见崔鸿赫也是犹豫了许久,她还没见大堂姐这样欣悦过。
此番若大堂姐的婚事能定下,祖父归来,想也欣慰。
陆听怡瞧见小堂妹的打量,面上更红了些,随即又是一顿,小堂妹目光里并无揶揄之色,似并不十分理解她的心绪。
“淘淘从无心悦之人?”
问话突然,陆听溪怔了下,点头。
陆听怡暗叹堂妹确是没开窍,拉住她,低声道:“等淘淘也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了。有了心上人,便会时时念他,连瞧见与他相关的物件都会面红心跳。”
陆听溪目露迷惘,如此奇奥吗?
府上女孩们的日常起居与就学的时辰俱是定好的。上午去学里听邱先生教书,下午做功课、练女红,陆听溪因着学画,下午多是去郭先生那里听课——郭先生是陆文瑞给她请的丹青大家,教画之外,还指导她练字,陆听溪勤学,天分又高,故书画都是一绝。
今日郭先生有事未来,她便携了画具,往园子里写生。
才让檀香将画具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范景仁在《东斋记事》中记道,‘有赵昌者,汉州人,善画花,每晨朝露下时,遶栏槛谛玩,手中调采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我闻表妹亦每日写生不辍,堪可谓法古佳话。”
声音清润,竟是孔纶。
陆听溪一顿,回头施礼,又道:“表兄谬赞,我并非每日皆来——我才想起,母亲说要让我下午练女红来着,失陪了。”言罢便走。
陆听溪将越过孔纶时,忽听他叹道:“我方才去跟太夫人致了歉。许诺之事未成,我亦愧怍,若得机会,必另寻他偿。”言罢便走。
“不敢劳表兄费心,此事本也非表兄之过,表兄无需揽咎。”
孔纶莞尔而笑:“表妹似是厌我。可我记着上回在点心铺子里偶遇时,表妹还不是这般态度。”
陆听溪只道他多心,领着檀香往园外去。
“顺昌伯府与贵府结亲之事本已将成了,谁知昨日忽着人来与我说,这亲做不了了。我再三探问才知,顺昌伯惊闻泰兴公主之女高瑜瞧上了原要与贵府大姑娘说亲的三孙儿,摄于泰兴公主强势之名,怕两头得罪,这才休了与贵府做亲之心。”
“那高姑娘是如何看上顺昌伯府子弟的?又为何这般巧的,在我牵线时,出了这等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不知表妹是否能为我解惑?”
孔纶的声音极轻极缓,但没来由地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陆听溪微压唇角。
孔纶口中那些事,皆是谢思言的谋划。谢思言前次与她说的上策便是这个——放谣言于顺昌伯府,让其以为高瑜看上了他家子弟,令其自己放弃与陆家结亲。
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孔纶。
她想一走了之,步子不停,却听身后的孔纶脚步紧追不舍,飞快逼近。
“表妹若能为我解惑,我可答表妹一个问题。表妹不要小瞧我,我知道的事很多,”孔纶笑得温煦,“譬如,孙懿德孙大人究竟为何出面帮陆家解难,可是得了谁的授意?”
第20章
有一瞬, 陆听溪浑身的血液几要凝住。
孔纶怎知她在探查这件事?这件事她只在让兄长帮忙询问孙大人时有所流露,但她当时交代过,不能透出去。兄长小事上粗枝大叶,可大事上从不犯糊涂, 孔纶此番探问应与兄长无关。
既与兄长无关, 那只有一种可能——孔纶不过是拣了一件与陆家相关的事来诈她,歪打正着了而已。
陆听溪念头几转, 末了回身道:“世子所言, 我不甚明白,还望世子往后莫要再与我说到这些怪异言辞。”
孔纶渐渐收起笑。
他虽是陆听溪的隔房表兄, 但陆听溪平素还是会随着府上姑娘们唤他一声表兄, 如今却是连称呼都改了。这就是真恼了。
他斟酌少刻, 恳切道:“表妹莫恼。我实与表妹说,我来问表妹, 也是无奈之举。顺昌伯府那门婚事推得蹊跷, 我怕有人在背后针对我, 毕竟此事是我一手揽下的, 最后却是这般收场。”
“表妹久在深闺, 恐是不知官场险恶,我不得不防——我得知表妹此前曾去过公主府, 凑巧的是,魏国公世子那日也去过, 我便忖着, 表妹跟魏国公世子前后脚去, 有没有瞧见什么……”
“我那日与白薇路过公主府,就顺道入府拜见。等魏国公世子入内时,我已避去了旁处,什么事都不晓得。”陆听溪打断他的话,语气越加冷硬。
她去公主府之事只有祖母知道,孔纶如何得知?显是着人查过。
孔纶一时哭笑不得。
他这小表妹这番话漏洞百出,这是已经开始随心胡说了,敷衍得不能更明显。
“表妹不肯说便罢,那我再问个不相干的——寒舍新进添了几盆异卉奇花,舍妹明日在家中设宴,表妹可愿赏光莅临?舍妹的帖子稍后应会有人送到。”孔纶和声道。
陆听溪道:“恐怕不能前往,望多海涵。”
孔纶笑道:“不打紧,表妹若得空,不妨来找舍妹谈天,欢迎之至。”
陆听溪走后,孔纶的长随洪高上前道:“世子,您何不拉拢五姑娘?五姑娘毕竟不过一个小女儿家,听什么是什么,等倾向您这边,自然知无不言。”
孔纶目光沉冷,与平素模样判若两人。
这事不好办。谢思言怕是已经交代了小姑娘秘而不露,小姑娘最是重诺,恐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问出东西来的。
他并非当真要为陆听怡保媒,陆听怡嫁不嫁得出去,与他何干。刘氏的死活也不干他的事,他那个姨母简直愚不可及,他又不是闲得慌了,来管她的闲事做甚。
他为陆家和顺昌伯府牵线不过是想引出谢思言。如今谢思言真出手了,毁了顺昌伯府与陆家的婚事,他却什么也没抓着。
如今思来想去,从陆听溪身上着手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今次,陆听溪拒了他妹妹的邀约,他还得另想法子。
他来陆家总免不了要见到那时常歪缠他的陆听惠,他烦不胜烦,偏他不欲露出真性,还得做出一副和善模样。
要是都跟陆听溪一样乖巧多好。
陆听溪回到物华院不多时,孔家的帖子果然到了。她扫了眼,吩咐甘松去传话,婉拒了孔家的邀约。檀香在一旁看了许久,禁不住道:“孔家世子今日好生奇怪,奴婢瞧他往日虽和善,但跟谁都不热络,今儿这是怎么了?”倒好似她家姑娘晓得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陆听溪慢慢摆弄画具。
她隐约觉得,孔纶方才所言非虚,他的确知道孙懿德背后的人是哪个。她确实十分想知道答案,但她绝不会为此卖了谢思言。
刘氏而今仍旧日日跪祠堂,只是老太太看在孔家的面上,恩准她一天跪两个时辰。然则饮食坐卧仍在祠堂旁的那间逼仄耳房内。
刘氏听闻孔纶为着她的事几度奔波,心中定了些。到底是她的亲外甥,先前虽然和她不亲了,可她真出了事,哪能真不管她。只是可惜,大女儿的婚事没成。
陆听惠来探望刘氏时,说起了浴佛节入宫之事。
“这事还是纶表哥说与我的,我本想头一个告诉祖母,谁知道五妹妹人精似的,竟猜出来了,害得我落个没趣儿。”
陆听惠撇嘴,又思及一事,回嗔作喜:“不过纶表哥今日登门赔礼,带了好些谢罪礼来,又说贞表姐在家中设宴邀人观花,请我们都去。贞表姐甚少置办这等宴集,纶表哥显是因着没能帮上娘,心生愧怍才会如此。可见纶表哥心里很是看重娘。”
刘氏笑道:“那你好生拾掇拾掇,明日去陪你贞表姐说说话儿。”她私心里自是希望她女儿能嫁入永定侯府的,先前觉着希望渺茫,但而今瞧见孔纶这态度,倒觉兴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