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怪乎皇帝误会,北海王千里迢迢南下,想要借兵攻回洛阳,却在队伍里偷偷摸摸藏着个人,那人的身份如何,本就十分可疑。
而且他原本是朝寿阳城投奔萧宝夤的,而萧综是萧宝夤在洛阳承认的“侄子”,半路上遇到逃出洛阳的萧综,顺路带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为什么不敢让萧衍知道,马文才也有意引导皇帝往萧综自称自己是“遗腹子”上去想。
萧综自污身份的事情魏国没有几个人知道,对外萧衍是被人带了绿帽子,而且还把仇人的儿子养到那么大,北海王担心皇帝知道自己藏了萧综会迁怒他、或是一怒之下砍了萧综这个“假儿子”也很正常。
只能说萧综为了取信于魏国实在对自己太狠,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等到萧衍一死,这世上真没有可以为他正名之人了,就算他日后能侥幸回国,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所以萧衍才心心念念着要在自己死之前把儿子救回来。
北海王父子确实是萧衍重视的一枚棋子,但马文才和陈庆之都明白,萧衍重视他是因为可以借他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入洛阳找萧综,如果萧综就在北海王父子的队伍里,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北面的水太混,六镇起义的乱军号称二十多万,魏国可动用的军队也有三十万人,这么多兵马混战在魏国的土地上,要不是想要救回儿子,萧衍都不愿趟这场浑水,静静地看他们自相残杀、借机坐收渔翁之利才是理智的做法。
如今被北海王父子秘密藏着的人既然不是萧综,那他们就还有存在的价值,萧衍不愿他们关系闹得太僵,便吩咐门外的陈庆之拟了一道手谕,代表圣驾去走礼宾院一趟,安抚早上被惊动的北海王父子。
待陈庆之走了,萧衍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沉声问马文才:“佛念,那被北海王囚禁的,到底是谁?”
“是一名魏将。”
马文才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花夭现在就在太医局里。
“陛下也见过的,是当年护送兰陵公主入京的魏国女将军花夭。”
听到这个名字,萧衍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来:“是那个杀了魏国胡太后的女将军?北海王父子好生生要囚禁这么一位功臣干什么?”
胡太后鸩杀了洛阳大半位高权重的宗室,其中就包括北海王父子的堂兄弟,虽然她后来没有成功救活魏帝,但在这一点上,花夭是对拓跋宗室有恩的。
“臣不知。”
马文才将经过用春秋笔法一口带过,“臣找到花将军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陷入昏迷,臣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臣思忖着花将军身上一定有什么可用之处,所以北海王父子才不惜将她藏在队伍里悄悄囚禁。所以臣已经将花将军送到徐医令那里去了,待花将军醒了,再问便知。”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萧衍也还记得那位女将军,他印象里那个女子年纪已经很大了,长相也不好看,身材还过于高挑,是个很难看出是个女人的怪人。
他对什么异国的将军不感兴趣,又觉得北海王困着这么个女人如临大敌八成是和魏国有关,便兴致缺缺地将这件事交给了马文才。
“陛下,您将这件事交给臣,臣自然不敢推辞。可是花夭毕竟是魏国的将军,名义上是魏臣……”
马文才处理萧衍的事情一向是尽心尽力,绝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这也是萧衍格外器重他的原因。
如今他也是这样为皇帝考虑的。
“臣将她从礼宾院带出来就已经于理不合,如果再将她留在太医局拒不归还,怕是要引起言官的不满,继而给陛下添不少麻烦。”
他皱眉道:“臣等迟早还要护送北海王回北上的,若没有合适的理由让对方无法发作,以后双方可能都会有芥蒂。”
萧衍听了他对北海王的描述,对这个一听到动静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的“大丈夫”也没了好感,随便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主意多,要用什么借口你自己看着办,那北海王有求于我们,还敢为难你不成?”
马文才为的就是皇帝这句话,当即应了下来。
等出了殿外,他知道这一关算是应付过去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但很快地,他又重新打起精神,迈出宫去。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硬的仗要打,容不得他在这时松懈。
“不是要理由吗?那就给你们理由。”
马文才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一个匪夷所思的传闻,从太医局里悄悄传播了开来,被礼宾院派来打探的人听了回去,当即让北海王父子都黑了脸。
“你听说了吗?被马侍郎送来的那个女子,其实是他的心上人!”
“什么,真的假的?”
“咱们徐医令和马侍郎是好友,所以才费尽心力地医治她……”
太医局的医官说的有鼻子有眼。
“你要不信就去看,马侍郎亲自照顾那女子,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呢!”
第436章 人生苦短
传言中正“衣不解带”照顾花夭的马文才, 也确实“奉旨”在花夭这里寸步不离着。
“我想吃肉!”
花夭腆着脸看着马文才, 几乎就要哀嚎了。
“北海王怕我有力气逃了, 什么硬的都没给我吃过, 我感觉牙都要松了!”
看到花夭遭此大劫还有力气吐槽, 担心他精神状态的马文才也松了口气,继而是深深的无力感。
这时候了, 还想着吃肉什么的,到底是不是女人?!
“徐兄说了, 你太久没进油荤,现在吃难克化的东西会引起更坏的反应。”
马文才板着张脸, 手里捧着鸡丝粥, 将勺子递到她嘴边。
“好歹是用人参鸡汤熬的,先补补元气。”
他现在不缺钱, 麻烦徐之敬找来的山参都是上好的药材,这样的药材原本应该是给人吊着命的, 谁能想象马文才拿来给别人熬粥?
花夭是个不会浪费粮食的人, 想吃肉也就是嚎几声,马文才粥递过来时她并没有露出嫌弃的意思,三两口把粥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因为有人参在其中有股药味儿, 但太医局里即使是做药膳的水平也极高,味道却是不错,花夭吃完了只觉得腹中更饿了, 眼巴巴地看着马文才:“还有没有?再来一碗呗?”
“歇会儿再吃, 虚不受补。”
马文才直接粉碎了她的期待。
花夭是真的被折腾得不轻, 靠在软榻上好似没有了骨头,和她之前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挺直脊背的武人风范完全不同。
想到上一次见面,不,连见面都不算的情景,就连花夭都唏嘘不已:“我觉得我们两个真是难兄难弟,上次我见你是你困在绝龙谷里,估计也是饿得奄奄一息狼狈不堪;这一次是我被元颢那老贼困在斗室之中,饿得两眼冒金星,还四肢关节都被折了,要不是遇见你,以后恐怕都要做个废人……”
听她说到这里,马文才心里不由得涌出一阵怒意:
“你还说,你几个月没信过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后来又听说你把胡太后杀了,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是盟友关系?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和精力在你身上,你的黑山军从粮草到马匹装备都是我砸钱给你配备的,结果还没给我赚到多少钱,你就差点把自己折腾死了?”
面对“金主爸爸”的愤怒,花夭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结果疼得眼皮子一抖,反倒是马文才吓到了。
“你动什么,嫌自己还不够惨是不是!”
马文才训祝英台习惯了,训完才想起来对着的不是跳脱的祝英台,而是以前能吊打他的魏国女将军。
“我让人再给你盛碗粥。”
他不太自然地端起来空碗,出去了一下再进来,语气和神情都已经恢复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