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不知道,杨宁馨却清楚得很。
三起三落,现在才是第一次波浪攀升,而且很快就要到低谷,刚刚才见到的一线曙光,又将会被乌云笼罩。只不过这一切都将很快过去,在这一年里会有频繁的变动,随着巨浪滔滔,该出现的会出现,该被淘汰的会随着巨浪的拍打彻底沉淀下去,再也不见踪影。
历史总是在前进中的,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光发生改变,以后的生活是现在的人所不能预料得到的,然而,要获得幸福生活,必须还要忍受最后的杂乱。
忍,再忍着,忍忍下去就能见到黎明的曙光。
“咱们来商量个事儿。”
七五年的七月,杨国平一家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王月芽看了孙子孙女们一眼,对着几个儿子媳妇发了话:“去年大柱念了初中,今年该轮到狗蛋他们这一批了。给你们交个底儿,念初中的用度可比小学要多了不少,光是学费就涨到了五块一学期,一年得十块,大塘中学离得远,只能念寄宿,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得三四块,这么下来一年就得四五十,咱们家六个娃儿,要是一起念初中,那可供不起。”
“娘,我们家狗蛋和牛蛋不用去念书了,反正也就这样儿。”杨水生率先开了口:“成绩不好,念下去也没意思。”
熊芬赶紧踩了杨水生一脚。
这怎么行,为啥把念书这样的好事都给老大老三家捞着,她的两个娃儿就不能上学呢?
“我们家……”刘玲玲推了推杨土生,示意他表态,杨土生想了想,他家已经送了个大柱去念初中,要是再送二柱三柱,那可是沾了家里的大便宜,这样实在不好,家里怎么供养得起呢?
“爹,娘,小六肯定是要念书的……”杨土生才开口,熊芬这边就甩了个冷眼。
女娃儿念这么多书干啥,念完小学就差不多了,队上还有不少的女娃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过,小六能念完五年级,也亏得是家里经济宽裕,两个老人都宠着她。
“老二媳妇,咋的了?”王月芽看了一眼熊芬:“你要说啥哩?”
杨水生赶紧瞪了媳妇一眼:“说啥哩,这事情爹娘决定就行了。”
“我们家狗蛋牛蛋里头,总得去一个念书吧!”熊芬实在有些气不过,自家男人咋就总是不想为娃儿们争取呢,老大老三家都有人去念书,自家没有人去,那不是吃亏了?
“娘,要去牛蛋去,我可不去。”
狗蛋在一边摇脑袋:“书实在太难念了,我上午读了的东西,说不定下午就给忘记了。”
“狗蛋!”熊芬的脸色沉沉,没想到儿子这样不思进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娘,怎么了?”
听到熊芬喊他,狗蛋抬起头来应了一句,手里的筷子没闲着,继续在扒拉着饭粒儿。
“你是杨家的长子,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不去上学?”熊芬气呼呼的,狗蛋牛蛋成绩差不多,牛蛋虽然略好一点,可也就是七十分上下波动,要说送着去念初中,估计两个都没资格,好歹狗蛋占了个长字,怎么着也该有他一份。
狗蛋含着一口饭,很茫然的样子:“做大事?啥事情?我保证能种好田,挣好多的工分!”
熊芬憋着一口气,差点要晕过去。
挣工分,这事儿可辛苦哩!要是能念上去,到时候弄个上大学的指标,念完大学分配工作,狗蛋可成吃国家粮的,和他爷爷大伯一样,国家发粮油折子,每个月都有工资。
听说那些拿了指标去念大学的,不一定成绩好,就看家庭出身和表现。杨家根正苗红,杨国平当年是贫民,解放时参加民兵立了功,这根可正得不能再正了,狗蛋思想好,纯良本分,在学校表现也不错哩,应该能挣出一个指标来。
杨国平和王月芽看了看狗蛋,叹了一口气:“狗蛋是不想念书的,别逼着他去念了,他想到家里种田挣工分,那就顺了他的意。”
“狗蛋不成,牛蛋总得去吧?”熊芬一张脸憋得通红,胳膊上头的肉晃晃的动:“总不至于哥哥弟弟家都有人念书,轮到我们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吧。”
“我也不想念书……”牛蛋小声的说了一句。
为了跟着小六一块儿念书,他提前了一年入学,兄妹几个一起上学倒也挺有意思,可是时间久了,牛蛋和狗蛋就显现出共同特征来——脑筋转不过弯,笨,不是念书的料子。
狗蛋能够第二天就把前一天学到的东西忘光,牛蛋比他稍微好一点,知识记忆大概能有两天左右,比狗蛋“鱼的记忆”要好不少,可是这也挽救不了他的考试成绩,小学五年,他从来没考过八十分以上。
陈莲用了不少好的教学方法,可也没能提高狗蛋牛蛋的成绩,每学期的班主任评语,陈莲都会写上一句,诚实单纯。
确实,狗蛋牛蛋兄弟俩很诚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偷看旁边同学的答案,狗蛋更是诚实得在答题部分写上:这个题我不会做。
不知道为啥杨家几个娃儿,杨水生两个孩子没有杨土生的聪明,杨宁馨觉得,按照科学的解释,孩子的智力大部分遗传自母亲,可能这也间接说明了熊芬比较笨。
熊芬这个人,最喜欢计较,也想占小便宜,可每次都没能讨到好,这确实跟她的智力有点关系。她根本就不会看人脸色,也不会委婉行事,每次她才冒个头,就被杨国平和王月芽批评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恐怕也是相同的结果吧。
杨宁馨端着饭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坐在王月芽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用不着说话。
杨树生就她一个女儿,她的成绩又这么好,家里又宠着她,肯定是会要送她去念书的。
“爹,娘,不是我说啊,你们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情做得也挺多的,以前我都不计较,可这一回我却不能不计较了。”熊芬挺直了背,就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这可是关系到娃儿们的前途,水生老实,他这个做爹的不敢说话,我这个做娘的可不能不为娃儿们说话。”
王月芽瞥了她一眼,凉凉的说了一句:“那你说,我们听着哩,看看你怎么帮我们把这碗水端平。”
杨水生着急得额头上嘣出了汗珠子,一张脸黑里透着红。转过头冲着熊芬吼了一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娘都让我说了,我怎么能不说?”熊芬生气的用筷子敲了敲饭碗:“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三兄弟都是爹娘生的,六个娃儿都是爹娘的孙子孙女,凭什么哪一家就要占强,哪家就得吃亏?大哥家里要把小六送过去,三弟家里头要送几个啊?至少大柱就已经念初中了吧?怎么轮到我们家,就一个都不能去呢?”
杨土生听到熊芬攀扯他,有些生气:“二嫂,你说的啥话哩,我们家送几个念书,那都是爹娘做主,还用得着你来管?”
他本来想说只送大柱一个去念初中就行,可被熊芬这样攀比着,心里头不舒服,索性不自己提出来了,就让爹娘说呗,爹娘说是谁就是谁。
“哼,爹娘刚刚说得明明白白的,一个娃儿念一年初中,得要四五十块钱,你们家还能去几个?按着我看哪,小六都可以不去,咱们队上念小学的女娃儿都不多,更别说念初中了,女娃儿念那么多书干啥?还不是到时候嫁到婆家去,给人做饭洗衣,生娃带崽?”
熊芬气冲冲的说着话,却没注意到王月芽和杨国平的脸色都变了。
杨水生赶紧捏了下她的手:“你就少说两句吧!”
媳妇真是口无遮拦,一通乱说,和土生家攀比倒也说得过去,咋忽然又扯上了小六?大哥就这一根独苗苗,他每个月挣这么多工资,不给小六花给谁花?
杨宁馨正做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吃饭,没想到忽然听到熊芬点了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来冲着熊芬甜甜的笑了笑:“二婶已经帮我把以后的事情安排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