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落凡尘的妖(55)
银耳换了干净衣服后,第一个就寻到洛隐所在,再次道谢,且问:“我该怎么称呼你?恩人。”
“洛隐。不必拘礼,墨家兄弟与我都是朋友。”洛隐点头一笑,将手里的书卷收起放到一旁,“我想,你应该不止是想找我说谢谢吧?”
后花园经过一番整修比往日多了不少花卉,深青色的石板路上鲜见苔藓,园脚松柏下的凉亭正搭建了一半。洛隐坐在园子门口兼职督工,仿佛那些钉钉嗵嗵的敲打声丝毫形象不到他看书的心情。
话说完,便露出淡雅一笑。
银耳眸子精亮,仿若星辰一闪瞬间的耀眼。
“就知道洛大哥心智七窍,那你也猜到我想说什么吧?我想……”
“我不同意。”洛隐不等她说完就厉声打断,“你想离开琼州,不愿意连累墨仙。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傅洛不会把你哥哥抓去顶嘴?此事无论怎么说,谁都难逃干系,要走,你们一起走,我留下。要留,就谁都不许走。”
“……洛先生,说的是。”不是银耳的声音,带着软玉般的温凉,洛隐心头一颤,抬头望向银耳身后。
那人不过几日不见,少了份寒冬腊月的孤傲,多了丝如玉似水的温软。长发垂肩,以浅色发带束起两鬓的发缕,漂亮的下巴上,是浅粉色的唇瓣,此时正微微启口,带着久遇故人的笑意。
“墨大人,别来无恙?公主不是说还得休息几日?”洛隐连忙站起来把石凳让给他。
听闻墨仙因他受到惊吓卧床数日,由景安“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现在看来应是真的不假,作为看客,洛隐也乐得他们二人可以白头偕老。
墨仙依靠在园门外,不移不动,又淡淡地说:“我没事,今日我只想知道先生这几日去了何处?那日你与洛少主突然消失,是怎么做到的?我心对鬼神心怀敬意,可对未知仍是畏惧的。”
哦?洛隐眉尖一挑,坐到石桌上:“那不如就对我怀有敬畏好了,何必探究一二?”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又有何好纠结?你若有一日看见旁人死而复生,你不愿追本溯源吗?”
“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固然可佳,但世间不知多少虚妄事。我问你,你知道,何为如来吗?”
墨仙眉头一拧:“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很好,墨大人可懂?”洛隐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半口,眼睛却斜瞟着墨仙迷惑的神情,抿完即说,“好了,你还是劝劝自家妹子。劫狱一事谁都难逃干系,我想你是宁愿同生共死也不愿抛下银耳独活的。”
银耳扯住要离开的洛隐:“你们这三句对两言,我听得一知半解,说什么呢!”
“问你墨兄不就明了?好日子也就这几日。都说福祸相依,有时候懂得如何运用运势做事,也会事半功倍。”
洛隐说得轻巧,离开后花园脸色就沉得比石井更加灰暗。来了这么多天了,都不见苏离,到底去哪里了?
几天后炎炎夏日的一早,弥海突然出现,坐在窗台上劈头盖脸地将洛隐骂了一顿。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就算我与慕尚欢有半仙的能力,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自个!就算前世有什么深仇大恨,九万年总该消停了不是吗?滴水尚能穿石,时间还不能磨灭仇恨?”
其实对洛隐来说,他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从别人口中得知只言片语。
“严重吗?”洛隐于心不忍,他怎么会狠苏离?他根本不记得前世发生了什么,要恨也找不到理由。
“呦呵,你特么还担心他严不严重?老子警告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八百年都活不到!”弥海拿着竹棍啪啪抽了几下桌子,恨恨地撂下话便闪人。
洛隐脑子轰然一声炸开。
八百年。
行朝还有一百二十年,下个朝代是历史上最鼎盛的卞朝。从持续了两百年的十二国战乱结束开始,到成立卞朝到最后被篡位将近六百年。也就是说,如果我会去卞朝,如果他没有再找到长生药。那么,卞朝就有可能是遇见他的最后一次?
如果他再也不和我联系,那么行朝就是他和苏离最后的相遇?
骤然间,心神大乱,强压住内心的惊慌失措,一抬头却错愕地看到了翘着二郎腿自酌自饮的慕尚欢,突然出现在弥海对面,同样坐在窗台上,一身长衫依然破烂不堪,那张欠揍却英气的脸满是看好戏的笑意。
“洛隐啊洛隐,终究是难逃情关。弥海这神经病忽悠你几句你就当真?他这傻样一转头就笑你。”
弥海抡起竹竿儿就劈过去:“说什么鬼话!给老子闭嘴!!”
“喂喂喂……出门在外给官人一点面子可好?”
“好个屁!!”
洛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从窗台打到了屋外,从屋外打到了屋顶,然后余光才发现窗外靠着的一个人影。
灰色白纱拢住了他大半的身子,飘然的青丝华发中却夹着几许银光,洛隐内心悸动,两三步翻窗而过见到了这几日不见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人儿,一掌扣住了人儿的肩膀,几乎差一点就要撞进他怀里。
他难得情动,内心涌上一股无以言说的喜悦,仿佛想要将苏离眼中的暗蓝色波澜化为汹涌海浪。手掌试探着从肩膀挪向苏离的脖颈,在苏离不动声色却饱含戏谑的目光中,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用劲吻住了他的唇。
“好了,我们谈谈。”意外地,苏离很快推开他,拢着灰纱,打断洛隐的情绪,露出了哀伤而缱绻的目光,“我累了,可以进去坐坐吗?”
他什么时候懂得征求洛隐同意了?向来都是自说自话。洛隐那一瞬都要以为这是别人伪装的。
可偏偏苏离连翻床而过的力气也没有,像是很冷的样子抱着自己绕了一圈从正门推门而入。洛隐连忙又转进来,跑过去把苏离圈在怀里。
苏离蓦然一声苦笑,转头轻言:“原来你真的是担心我的……”
“为何这么说?我何时不关心你了?”
“当你用斩魔镰挥向我的时候,你心里有一丝一毫感应到我的呼唤吗?没有,你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一如九万年前,你丝毫不考虑我的想法,几乎将我族人杀尽,只是为了……”苏离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一双眼眸恨得发红,浑身发抖,“为了维护天庭那些不作为的神仙!弃我于不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要低三下四地寻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做!”
“你别胡说,别胡说……身子那么凉,先休息一下可好?”洛隐心痛无比,也心疼无比。
苏离眼中燃着熊熊烈火,道:“心疼有何用?你还不是早晚要走!”
不等洛隐接话,忽然一声从胸腔爆出的厉喝打断了他:“洛清让!我恨你!我恨你居然连我也要杀!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洛隐被他喝的眼冒金星,手上却不敢松开,好声好气地揉了揉他的后脖颈:“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对……”
苏离执拗地瞪了他半晌,不知想起何事,重重地哼了一声,推掉洛隐的手,敛去眼里的难过言归正传,“行了,不跟你闹了。明天,最迟后天,金城的通缉令就要到了。”
闹?苏离转变得太快,以至于洛隐怀里凉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见他已经皱着眉坐在床上等他回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墨家这一劫早晚要过,琼州贪污案的真相,恐怕还和他们有关。阿离,你用不用变脸跟变天一样?我方才吓死了。”洛隐定了定神,跨步走过去与苏离对面坐下轻声似责备又似……撒娇?
苏离很满意洛隐的不镇定,没皮没脸地笑着嗯了一声,叉开双脚张开怀抱:“你过来,给我抱会,我就原谅你。”
话说出口他已经做好了洛隐挥出斩魔镰把他劈成两半的准备,谁知洛隐竟然在沉思之后,乖顺地挪过去往他怀里一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