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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43)

孟小琴撑住额头,近乎自语:“是吗……她还留着这张明信片?可是为什么啊……”

“我去一趟。”花崇说。

门被推开时,孟小琴仍在低喃,仿佛不肯相信是明信片将自己从藏身之处揪出来。

花崇拖开一张靠椅坐下,直视着她,“孟小琴。”

“嗯?”孟小琴抬起头,茫然与绝望浸透了每一个表情。

“唐苏将这张明信片放在相框里,摆在她的书桌上。”花崇说:“虽然现在已经无法向她问为什么,但我猜,她很珍惜这张明信片,很珍惜与你的友情。”

孟小琴瞳孔急速收缩,僵在座椅上,分秒后开始剧烈发抖。

“怎么可能!”她嘶声道:“你骗我!”

“否则我为什么会找到它?为什么一找到它,就觉得蹊跷,立即着手调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是真的!”孟小琴抓着桌沿,昔日的风度与气质消逝无踪。

花崇看着她,就像透过她,看到了她那歇斯底里的母亲。

她恨她的原生家庭,恨她的母亲。

如今,她却比她的母亲更加低劣。

曲值最不喜听犯罪嫌疑人讲动机,在他看来,坦白罪行已经足够,多余的言语都是为犯罪行为找理由。但犯罪就是犯罪,绝不因为凶手活得有多惨而改变。

被害人难道不惨?

他离开审讯室,花崇却留了下来,从头到尾,听孟小琴讲完了整个惨剧。

孟家很穷,但贫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贫穷带来的狭隘、鄙陋、龌龊、无知。

孟小琴是孟家第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儿,所以打从出生起,就被陈巧嫌恶。孟强和陈巧都是道桥路毛线厂的职工,吃大锅饭,每天上两、三小时的班,下班后就无所事事,亦不思进取。后来毛线厂垮了,孟家没了经济来源,而陈巧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孟俊辉,孟小琴就成了家中多余的人。

孟强和陈巧在毛线厂混吃等死十几年,本事没有,懒惰而愚蠢,压根儿找不到新的工作。为了生活,孟强开始在外面打零工,陈巧闲在家中带孩子。

孟小琴小时候很少吃到肉,因为肉都是孟俊辉的。

她至今记得,当年自己眼巴巴地看着弟弟啃排骨,小声求陈巧也让自己吃一块。陈巧在碗里挑了半天,找出一块只挂着零星肉皮的排骨。

她眼里放光,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还未来得及接过排骨,孟俊辉突然将排骨抢了去,“妈,我还没吃饱!”

陈巧立即道:“乖乖,你吃,你吃啊。不够妈妈下次再做。”

孟小琴委屈地“啊”了一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陈巧不耐烦地看着她,“啊什么?没见你弟弟还没吃饱吗?”

孟俊辉得意洋洋地啃排骨,随手将吐在桌上的骨头往孟小琴碗里一扔,“姐,你吃这个呗。”

孟小琴用力摇头。

她的确想吃肉,但也不能啃别人啃剩的骨头。

她又不是狗!

陈巧不高兴道:“吃啊!你还嫌弃你弟不成?你弟干干净净的,排骨他吃过的你就不能吃?”

孟小琴胃中作呕,跑去屋外接连干呕。

那时她还不到10岁,仇恨就已经在心中投下阴影。她恨孟俊辉,恨陈巧。

但他们,却是她的家人。

后来,酷夏难耐,孟小琴与孟俊辉一同去河边游泳。孟小琴水性不好,孟俊辉救了她一命,为此还因呛水进了医院。

她从此背上卸不下的心理负担,将自己连同孟俊辉的人生一并扛在肩上。

从小到大,她的成绩都很好。考上市重点中学和北方那所名牌大学时,她曾经觉得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只要她再努力一些,将来一定可以走出贫穷的道桥路,过上像模像样的生活。

但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棒。

原生家庭限制了她的眼界、她思考事情的方法。她从来不敢冒险,因为一旦失败,就会一无所有。她发现自己比不过室友和同学,她们的优秀并非仅是成绩,而她,只有成绩。

大三,成绩不再是考量一个学生是否优秀的指标。她的很多同学开始尝试创业,或是在外面接项目。但她受困于从小的生活环境,不敢寻求改变。

她的同学不理解她的狭隘,她也无法理解他们接受失败与失去时的坦然。

贫穷让人不敢冒险,不敢惹事,甚至不敢犯错。

小时候,孟强会因为她出门没有关掉电闸而让她在门外跪整整一夜。原因只是——你不关电闸,万一烧起来了怎么办?我们就这一间房,烧没了我们全家啥都没了!

她曾经与室友聊过这件事,室友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家的电闸从来不关。”

“关电闸是应该的,但不关也不至于跪一晚上吧?小琴,你太夸张啦。”

那些从小过得富足的同龄人永远无法理解她,以及她父母的小心翼翼。

如同她永远不能像她们一样豁达、有拼劲。

贫穷已经在她身体里生了根,不是念书考上好大学就能将根扒掉。

知识的确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将来也会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但于她孟小琴来说,知识只让她更加绝望。

如果从来不曾被叫做“才女”,不曾向上看,不曾与那些优秀而富足的人一同生活、学习,一辈子留在道桥路,绝望或许不会那么沉重。

周围都是热衷于家长里短的穷人,没有对比,就没有那种如坠深渊的窒息感。

她就像一只坐井观天的蛙,别的蛙看到天空是小小的一个圆,便认为天空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

她却觉得不对,天空肯定不会像井底一样小。

于是她想上去看一看,只看一眼就好。

一步一步,她拼命往上爬。

终于有一天,她从狭窄潮湿的井底爬到了井口。

天空是那么辽阔。

蓝天白云间,还有翱翔的飞鸟。

她也想像飞鸟一样。

她给自己打气:我已经从井底爬上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些,去天上看看呢?

她高高跃起,奋力奔向向往多年的天空,从那里俯视,见到了无边无际的天地。

但她忘了,那些飞鸟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享受这片大地的美景,并非因为像她一样努力,而是因为生来就有一双翅膀。

而她,没有。

她与那些富裕同龄人的区别,大约就像井底之蛙与空中飞鸟。

因为没有翅膀,她在跃至顶点的时候急速坠落,重重跌回井底,摔得遍体鳞伤。

这一趟“天空之旅”,如同现实的闷棒,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打回原形。

——不是飞鸟,就不要做飞鸟的梦了。

大四时,陈巧催着她回洛城。她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害怕她这棵“摇钱树”跑了。

陈巧不断在电话里说:“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毕业就给我回来,在洛城找个工作,顺便照顾你弟……”

大学四年对孟小琴来说并不好过,她的人际关系不差,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与那些优秀同学与生俱来的差距。

所以毕业后,她像逃难一般回到洛城。

天生穷困,那些富有、洒脱的人刺得她周身发痛。

她找到了B.X.F酒店的工作,薪酬不错。陈巧与孟强想要将她榨干,孟俊辉更不是省油的灯。但那时她还保留着些许乐观,偷偷藏了一笔私房钱,打算休年假时去北邙山旅行。

北邙山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念书时喜欢历史,看了不少史书与名人传记,对“风水灵地”北邙山非常向往。

其实,她也想去另外的地方,比如西藏、内蒙、东北,甚至是国外。她在微博上关注了许多旅游博主,看他们拍摄的照片、写的旅行心得,很是羡慕。

但是去那些地方得花很多钱,她还没有攒够。

于是第一次旅行,她选择了还未被圈为收费景点的北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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