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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28)+番外

作者: sinto 阅读记录

“凉云盛!”易墨怒道,打断了他疯癫的喋喋不休,“你何必看轻自己,又妄加心中不快?”

“是,我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吧?我……”

“住口!”易墨这一声施加了威压,凉云盛顿时被压迫得说不出话来,“我本不想这样做的。”

“你听好了,我不杀你,也不要你的金丹。我带你来梁家,只是你免于苦痛。我……我希望你能接受过往,不再自欺欺人,而是轻轻松松地活着。”

凉云盛身子一动,勾勾嘴角。

接受过往?他不是接受了吗?就是认清现实了才变得选择像狗一样活下去不是吗?

他有什么不对?母亲的遗言他也实现了,还有什么要接受的?

“我知你不信我,也不妄想你信我。我曾经说过很多遍,也不妨再说一遍,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易墨松掉了威压,凉云盛顿时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笑,意识却清醒了不少。

惜字如金的人,话多的时候,多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受刺激了,急了;一种是遇见想要说话的人,管不住了。

他显然知道易墨是第一种,自然收敛了,话到了嘴边溜个弯,不再纠结梁家的话题了:“易郞可知天天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挂嘴边的人都是风流之人?又哪来真心一说?”

凉云盛顺了顺气,如今他已分不清易墨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知自己只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人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他的东西,有也被他摒弃了。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悉听尊便。”

易墨的眼神暗淡了,他指了指那座古旧的宅子:“你不妨去看看。”

看看?

“好,看看。”看看他这八年未见的老家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与其说是看看,不如说是在废墟中走一遭。偌大的住宅,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窗棂,横立在荒地上的残门,烧焦的七零八碎的旧布。

他只站在这幢房子面前,便仿佛能看见那金雕玉砌的宅子在茫茫一片火海中熊熊燃烧的模样。不可磨灭的记忆使他仿佛还能嗅到人肉被烧焦的味道。

“如你所愿,看完了。”

凉云盛只低低地瞧上一眼,便不愿再看了。

“确定?”易墨一句问话把凉云盛从一望无际的火海中又拉了回来。他意有所指地说,“如你所愿。”

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有够曲折地传达给了凉云盛。他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明白了易墨的意思。

不是如你所愿,是如我所愿。

我所愿的又是什么呢?

他讨厌易墨,讨厌极了这种好像被别人看穿了一切的感觉。那个人找上他,知道他所想,了解他所怕。而他却独独猜不出易墨究竟在想什么。

有的人,为利,有的人,为色,凉云盛所见的为爱不顾一切的,至始至终都没落得个圆满。他不可能是为爱。

凉云盛深深地看了易墨一眼,径直走向偏房。易墨没有跟上来。

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易墨手上拿了一个苹果,而凉云盛的手上却揣着一条破布。

易墨正欲言,凉云盛却僵着一张脸先压下了他的话:“蹲下,我给你包扎。”

易墨这才想起自己是带伤人士了。于是他便乖乖地蹲了下来,任人宰割。

凉云盛撕开他黏在皮肤上的衣服,胸口的血已经凝成褐色的小块。凉云盛扎的那一下并不深,却是恰恰好在易墨的心脏的右一寸,分毫不差。若是易墨躲了,则很可能会正中心脏。

伤口是整齐的刀划痕,插进去的地方深,□□的地方浅,这般深浅不一,却是一片血色,扯下衣服时似乎还带上了一层肉皮。

这般疼痛,与当年他被匕首刺穿肚子相比,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但易墨并没有叫疼,他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疼痛与无措,没有尖叫,没有在地上打滚,若是说凉云盛是在经历了数十次一模一样的境地后才学会强颜欢笑,那么易墨又是经历了多少次才学会这般不动声色呢?

凉云盛忍不住讥笑他:“你这般放心地任我□□,就不怕我再补上一刀?”手上却松了力道。

就算他知道,此时的话只是逞一时口快,修仙的人就算形神俱灭也保不定有一线生机,更何况这修魔之人?

易墨也不顾伤势,伸出手,想在凉云盛的头顶轻轻按一下,却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收了回去,道了句:“不怕。”

明明只有两个字,同样是以前的他说,易墨便答。就算是他真的杀不了易墨所以易墨心无顾虑,凉云却盛还是不知为何食不知味起来。

“我只是看在你让我过的几天安生日子,让你不至于落得个可怜兮兮的样子罢了。”说完,他才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解释。

包扎完后,凉云盛又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扔给易墨,转身就走,颇有种事后拔吊无情的滋味。他不知为何又想起第一次与易墨相见的场面,于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你嫌脏就丢了,不用还给我。”

“那棵树结果了。”易墨不以为意,穿好了凉云盛的衣服轻轻地说道。

凉云盛的脚步一滞,回头来看他。

易墨的手上掂着一个苹果,方才没有仔细看,这才发现这苹果一半青一半红,小得可怜。

“你说什么?”凉云盛不可置信。

“那棵树结果了。”

凉云盛立马跑去看。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树,高得越过了所谓的围墙,上面会结上硕大饱满的果实,一个个把纤细的树枝压弯了腰,然后他就在那棵粗壮分差的树干上,弓着背,倚着树,翘着脚,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荒腔野调,去望围墙外的天,山,水。

可那棵树如今只有矮矮的一截,兴许是烧断了,枝叶化成了泥土,却另辟蹊径,歪歪扭扭地从躯干的中间倚着残缺不全的墙壁又长了出去,叶子不算多,却有诱人的光泽,上面结的果子,稀稀拉拉就那么几个,被叶子盖住,毫不起眼。

凉云盛却不知为什么沉寂的心又疯狂地跳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这株一样物是人非的树,却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他从上面拽下一个果子。

难吃极了,又苦又涩,他却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着,像是品尝着什么珍馐美馔。

他的胸口莫名地疼痛起来,好像比他这一辈子所有受过的痛都还要刻骨几分。

时过境迁,这棵树却还兀兀穷年地生长着,求着在这物是人非的地方再结一次果。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真的该放下一切?

火万里,孤天寂。树五尺,苍穹低。

游鱼不知乐,何以兀穷年?

说别易,跪谢鸿雁无处去。

又何易?可怜苦痛月中旬。

作何别,奈何别?

“带我逛逛你的家吧。”易墨的话犹如一滴雨水落在一整片湖里。

凉云盛的心绪飞快地闪动着。我的家?

“呵,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堆破铜烂铁。”他虽是这么说着,却身体不受控制地行走起来:“那是我家的庭院,里面不知从哪年开始就有了那棵参天大树,我常常在要练功背诗的时候就爬上那树,躲着我爹娘。后来次数久了,他们一见我人没影了,就抡着棍棒来树上逮我了。”

“那儿,”凉云盛指指一片空地,但他仿佛看见的却不是光秃秃的泥土,他的眼里似乎含着春和景明,“那么原本有一个摇木椅,我爹经常喜欢在那上面小憩,我于是就趁他睡着,在慢悠悠摇晃的椅子圆脚狠狠地猜了前端一脚,我爹差点摔在地上,就吓得一下子惊醒,又追着我打了。”

“那是我爹娘的卧房,那是我的房间,那……”

他不断地逃避着,不愿回到这里,可明明已经过了八年,明明每每驻足于这里只能看见浩大的火海,那些不值一提的,琐碎的小事,每一间房,每一株植物,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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