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6)
谢溦帮他翻晒药草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女子闯进庙里。那女子连爬带滚地扑到了土地像面前,挽起来的妇人髻散落了大半,她在土地像前不停地抽噎着。谢溦正想上前去扶起她,却听得那女子哽咽着问道:“众人皆说这座土地庙灵验,庇佑一方,为什么你不保佑我的相公平安归家?”
谢溦神色一凛,问那女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转过身来,一张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她恨声道:“你又是谁?”
“在下是这庙中的洒扫人。”谢溦平和地道,他递给那女子一方洁白的手帕,“夫人擦擦脸上的汗吧。”
“我还以为你是……”那女子喃喃道,她神情有些恍惚,又看向了那尊土地像,“罢了,罢了,又有谁还能帮得上我?”
谢溦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夫人不妨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事?”
那女子并未接过茶杯,而是冷笑道:“说给你听又有何用?连官府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她又恶毒的望向土地像:“那些狗官给你添了多少香火?你才如此包庇这些狗官,让他们官运亨通,鱼肉百姓?”
谢溦将倒好的茶一饮而尽,转身去帮裴瑍继续翻晒药草去了。裴瑍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他对着裴瑍笑了笑:“无事,那位夫人只是前来祈愿的。”
裴瑍却有些担忧,他隐隐觉得谢溦有些不开心。
的确,谢溦心中升腾起一丝怒气,钟县的知县确实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却也绝不是什么鱼肉百姓、不分善恶的坏人,否则谢溦岂会容忍他?更何况区区几分香火,难道就能收买他包庇一个横征暴敛的县令?
谢溦轻轻揉了揉裴瑍的头,问道:“还有药草没晒的吗?”
裴瑍道:“就这些了,还有一部分药草需要炮制一下,等会我去做就好了,谢兄休息一下吧。”
余光扫去,谢溦看到那女子依旧坐在神像前的地上,口中振振有辞,他本不想再管,却忽然听到那女子哭出声来:“求求您救救我相公吧,救救他吧……”
谢溦心中暗叹一声,转身朝那女子走去,却被裴瑍握住了手腕:“谢兄。”
谢溦反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一同去听听她的祈求吧。”
走到那女子面前,谢溦问道:“夫人还是同我们说说您的相公出了什么事吧?或许在下能略尽绵薄之力。”
女子停止了哭泣,视线慢慢滑过他的脸,然后抽噎着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钟山上食人妖怪的传闻已经传遍全城了。”
他和裴瑍向来深居简出,确实没注意过市井的传闻。不过听她说钟山上有妖怪,谢溦不禁陷入了深思。
裴瑍问道:“妖怪?”
女子又惊又怕,哭道:“食人脑的妖怪。三日前我相公和几位友人一起去山上打猎,一直到今日都音讯全无。昨日有砍柴人在山中发现了其中一位友人的尸身,尸身完好,只是脑袋里面都空了。”
谢溦听到这番形容,有些心惊。喜食人脑的妖很少,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个妖物……于是他对那女子道:“夫人请回家休息休息吧,若是真有妖怪,必定会有人前去收服的。”
女子的双眼骤然间燃起一丝光亮:“果真?”
“果真。”谢溦不敢给她过多承诺,妖物伤人,天庭必定会派遣武将来收服,只是既已过去三日,她的丈夫恐怕早已遇害了。
女子站起身,口中喃喃道:“对,我还要回去给相公做那件未做完的长衫……”然后便踉踉跄跄地走了。
傍晚时分,谢溦拿着自己述职的令牌,对裴瑍道:“我出去一趟,不用给我留饭了。”
裴瑍低低地应了他一声:“嗯。”
出了土地庙的大门,他便笔直的向着天庭去。到了天庭,谢溦来到游奕灵官殿内,对门前看守的武官道:“小神是凡间钟县的土地,有要事求见灵官,烦请神君通报一下。”游奕灵官是世间负责巡逻,分辨善恶的武神,将此事上报给他,谢溦便也能放心了。
武官道:“你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前去通报。”
不时那武官便回来了,对谢溦道:“请随我来。”
谢溦随着那位武官走入殿内,便看到一位体格健硕的神君正在伏案写卷宗。他忽然想到了源贞,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位高权重的神君,无论文武,日日都要写卷宗述职,还没有他这个土地逍遥自在。
神君看到他走进来,问道:“你有何事禀报?”
谢溦垂眸道:“见过游奕灵官。小神此番觐见,是因为小神管辖的地方有一座钟山,其中出现了一个喜食人脑的妖物,并且那座山的山神也失踪了。”
游奕灵官放下了手中的笔:“喜食人脑?”
谢溦点头道:“是的,小神在那钟山之中见过一只金银花妖,似乎同这件事有些关联。”
游奕灵官沉吟了半晌,起身道:“你且在此处等上一等。”
过不久,游奕灵官回来了,对谢溦道:“此事天帝已经交给翊圣真君和真武将军了,你不必在忧心了,回去吧。”
谢溦便道:“小神告退。”
谢溦走出游奕灵官的神殿,舒了一口气。尽管游奕灵官是武神,不像那些文神一样不好说话,他还是不太适应与天上的神官打交道,便即刻下凡回自己的土地庙去了。
谢溦回到庙中,发现庙里十分安静,并且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他走到灶台前一看,锅中有些菜,已经烧焦了。被刺鼻的焦味熏得头晕眼花,谢溦举起手用袖子捂住口鼻,闷声问道:“裴瑍?”
四处看过,都未见到裴瑍的身影,谢溦看见裴瑍的竹篓倒在地上,顿时感到心急如焚。
难道是被钟山上的妖物找上了门?可是他这庙有神光庇护,妖物是进不来的。谢溦在手心化出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去找裴瑍,要快!”
麻雀扑棱翅膀飞了出去,谢溦撑着庭中的木桌,失力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与此同时,在裴家的宅邸之中。裴瑍跪在裴老夫人的灵位前,双手被缚在身后,他冷声道:“二叔这是何意?我已经主动放弃了裴家的财产,二叔难道想赶尽杀绝?”
裴二老爷慢慢转动着手里的珠串,答道:“不是二叔不想放过你,只是和人约好了,要把你交给他,二叔也不能失信不是?”
裴瑍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麻雀很快便飞了回来,栖在谢溦手指上。谢溦面无表情,心中却燃起怒火。所幸现下是深夜,谢溦急速赶去裴府的同时,又给钟县的知县托了个梦。
于是当晚知县梦到自己站在云雾之中,前方隐约有一位老者的身影。他走上前去,看到那位老者的模样,大吃一惊,这简直和钟县那方土地庙的神像一模一样,只是这位老者看上去威严无比,并不像神像一般慈眉善目。知县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土地公公,于是慌然跪了下去,即刻便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那老人沉声道:“你可知本尊为何要给你托梦。”
知县忍不住擦拭自己颊边流下来的汗珠,道:“小人不知,还请土地爷示下。”
老人叹道:“本尊听说这县中的裴家,多有残害亲属之事,只可怜那裴老夫人一生行善,身后却落得一个家宅不宁。你作为知县,难道知道有人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也当作无事发生?”
知县道:“不不不不是的,小人一定严加管理,请土地爷放心。”然后听得那老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了。
裴宅内,裴瑍却听见了谢溦的声音:“闭上双眼。”
他毫不犹豫地闭上了双眼,然后随即听到了身体倒在地上的沉重声音。而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谢溦揽入怀中,腾空而起。
谢溦在他耳边道:“好了,睁开吧。”
裴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和谢溦已经站在了裴家的院墙上,而谢溦正弯起双眼对着他笑。他转身紧紧抱住谢溦,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感受到谢溦身上的温度,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松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