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42)+番外
张处长的话陈轲没听清楚,钱力的话陈轲没听明白。但连起来又基本能了解个大概——怔怔地丢了魂似的。
没等片刻张处长走远,钱力回头过来:“你也别老在这等,实在不行就先回去,过段时间再来试试。我还忙着有事,先上去了哈。”
随着钱力的离开,陈轲最后一丝精力都被抽走了。
他瘫坐回椅子,仰望树荫后昏沉的天,仰望天空下那扇紧闭的窗户。天边一线云开,玻璃窗扇反射的光束恰好照进眸中——自私的、肮脏的,他那一道漆黑的魂魄仿佛被生生地剖开,化作利刃刺入心骨。
九点陈轲再次上楼,不声不响地跪在25层12号的公寓门口。九点半钱力出门,撞见这一幕也只叹了口气,随即匆匆地走了。
公寓大都是临时住户,逢上周末就静得闹鬼。一整个上午陈轲都没再被打扰,直到十一点过何景深出门买菜,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他。
他就一直这么木桩般地跪着。
可能哭过,领口沾了水渍,满脸的泪却早已风干无存。看见何景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眼珠子轻轻晃了晃。风衣衣摆垂落在地,攥成拳头的手被袖口遮住,微微的颤动,带起一丝清浅的涟漪。
何景深下楼,买一大摞菜回来,陈轲还跪在门口边。
拿出手机又想报警,电池恰好退到最后一格,手机屏幕明晃晃地一闪,当着何景深的面关机了。
眉头微微一皱,伸手拔钥匙开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咔地像老旧的缝纫机踩出来的钝响,突然一声——嗙。
静了一阵。
五秒,十秒,静谧中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秒针在表盘里嘀嗒走动。陈轲这时候站了起来,踉跄着上前,也不避着何景深什么,直接伸手去抓那把钥匙。
知道他是来帮忙,何景深主动退开,半空里两只手无意一碰,陈轲的手很冷,冰一样。
锁孔又咔了几声,钥匙像焊门上似地拔不下来,陈轲判断:“锁芯断了。”
这四个字出口,神情平静而认真,就像在剖析一道困难至极的多重函数题目——不显得害怕,也不仓皇。
他很中肯地建议。“叫个修锁的吧。”
第39章 番外之一·归来 4
目光失去重心似地,在半空里打了个浮飘飘的旋儿。陈轲僵冷着手从兜里掏手机,摸排门框边开锁疏通的小广告——教工公寓是十几年老房子,各家门口都少不了这些玩意。找一个留座机号码的,拨通。
“你们那边有资质吗?”陈轲对电话里问:“特种行业备案登记证,我要看原件。”
对面叽叽呱呱问牛答马,唾沫子几乎能从话筒里飞溅出来,陈轲直接把电话挂了。
循着墙边再找一个,又提出同样的问题,还是没有。
陈轲蹙了眉,索性打开浏览器搜索同城的开锁公司,拨上好几通电话才终于找到个有资质的,谈好价钱告诉对面地址,手机屏幕合上,埋着眼怔了一会。
瞧见何景深手里拎着的东西,一大包菜叶黄瓜西红柿,陈轲伸手,轻声道:“我来。”
“他们说还有一阵才到,您拎着累。”
足有十来秒的僵持,何景深缓缓松手,菜兜儿到了陈轲手里。
钥匙还挂在锁孔上,匙扣随风轻轻摆动。陈轲两步退到对面的墙边,尽量避开何景深的视线,紧抱着鼓囊囊的菜兜儿,静静地站着。
余光里何景深垂手站立,像一座海边站了千万年的石碑,也像山里自得清净的古木。
这一段静止的时间,不知道多少情绪在酝酿和发酵,又不知多少情绪随着过道里的风,随着时间的逝去悄然泯灭——静寂之下是恒久的沉默,足以贯通时间与生死,直到海枯石烂。
修锁匠来了,陈轲就着手机登陆网页查询证书的真伪。
确信对方资质符合要求,陈轲放下手机,这才侧身让修锁师傅开门换锁。也就三五分钟的事,防盗门甫一打开,整座客厅毫无遮蔽地映进眼里,陈轲蓦地就看见电视柜旁架子上的绿萝。
白瓷的花盆,竹质的花架,几支藤蔓垂悬到地上,在一阵小风中微微招展。
修锁匠换上锁芯,又把尚未开封的钥匙交给陈轲,陈轲这才把目光收回来,想要抢着结账被何景深一把推开。
开锁匠找了零钱,提着工具包走了,陈轲嘴角牵出一丝笑,一包儿蔬菜和钥匙都还给何景深,退到走廊边上。
门再次关了。
陈轲摸了摸胸口,心跳慢慢抚平下去,在门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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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却又有了响动。
尽管只是虚虚地一条漏光的缝,连句请进都没有——但门竟然开了!陈轲惊愣几秒,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腿上的灰尘,迫不及待地进门换鞋,卫生间里洗个手,顺便把脸也冲上一冲,扯两张纸巾擦干净冲进厨房。
“没你的事,出去。”
何景深忙着洗菜,水龙头喷着凉水四散飞溅,见陈轲不动,又一声不悦的——“出去!”
陈轲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厨房门边。
过上片刻他回了神,找到挂墙边的棉布,自己给自己找事似把把餐桌擦了一遍,又过了片刻何景深端着两碗面出来,陈轲站餐桌边,餐椅和餐垫都摆放在合适的地方——赶上来接了一碗面过去。
何景深吃面,从头到尾一眼没看他,吃到一半又去茶几上把Pad搬过来,查看系部群今天新发的消息。
陈轲说:“我去加点汤……”
躲进厨房,碗里的面拌了又拌拌得肉沫都瞧不见了可就是吃不下,明明已经饿得力气都没了就是吃不下,模糊的视线里菜叶和面全裹成一团。
他蹲到地上,浑身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何景深在外面道:
“请你吃顿饭,谢谢你找人开锁,没别的意思。”
“碗放在那,我回头来洗。吃饱了就自己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学校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话音刚落,书房那边传来关门声,陈轲重重地哽了一下,硕大一颗泪掉进面碗。
一小时过后何景深从书房出来,碗已经洗干净灶台也擦了。陈轲跪在客厅,正朝着书房的门。
何景深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要逼我动手?”
他拎着袋去给重修班上课用的东西——也只有这种学校里没谁爱接的课最后会落到他头上。一瞬间他动起报警的念头,却又想见报了警最多也不过把人赶到楼底下而已。瞄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再次清点袋子里的东西,书本,尺子,笔,砸了门重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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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直阴着,天沉沉地辨不出别的颜色。
房间里光线转暗,湿润的空气密而浓稠。
大概六点,陈轲起了身,挪着步子走进厨房,把泡在水桶里的藤条取出来,擦干,桶里的水倒掉。
藤条已泡了一整个下午,涨得发亮。回到客厅他把藤条放上茶几,慢慢地走到隔断旁边,灌两杯凉水进肚,沏了茶,捧上茶几,到沙发边跪下。
心慌气短,浑身脱力,眼前黑云压城般一派混沌。做这么多动作疼成这样,却是一点汗没出。
扶着腿他很喘了阵气,蓦然抬眼,那一丛绿萝再次闯进视线。
思绪在脑海里层层盘旋。
三年,三年了,这里什么都没变。新买的鞋套没有拆封,女朋友送给老师的花瓶还摆在窗台,而这盆绿萝只多长了几片新叶,每一片叶子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他该是有多孤单才会有至于这样。
如果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替我陪着他,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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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打开的时候,何景深回来的时候,那一盏茶仍旧氤氲薄薄的烟雾。
细碎的绿叶在杯中沉浮。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就如暴风雨前空气膨胀到极点,就如天崩地塌前万物肃杀——猛然何景深两步过来,袋子随手一扔,伴着哗地一声他揪起陈轲的衣领:“你到底滚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