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三(13)
至于大家为什么要叫它大堂不叫白堂,大概是因为大堂听上去比较有□□气势而白堂听起来实在像个吃的吧,伊以想。
那群人渐渐地走近了,伊以认出这里面有她的一些熟人,例如穿着黑色小西服的盛小姐,例如长着一张生人勿近脸的竟为之,例如叶微尘他老爹叶泓正,例如,那个间接害她要多写两张英语试题的linjinyu。
王朝歌竟然也在这些人中间,他罕见地穿起了西装,头发打理得整齐,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镇人的威严,像是伟岸的山。
石子路并不宽,这一群人分作好几拨前后走着,伊以觉得自己有些碍事,停下来避让,大家一言不发面色阴沉也没理人理她,好像她跟生在路边的那些草没什么区别。
伊以低着头,默数着从她面前走过去的那些锃亮的皮鞋,突然草木的那种凛冽气息一下子茂盛起来,夏天初醒的样子,伊以抬头,果然,看见了林瑾昱的侧影。
他们走过后,伊以喃喃了一句,“香水的味道真好闻。”
叶微尘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保姆正坐在沙发上打盹,抱着靠枕歪着脑袋睡着了,电视上放着偶像剧。叶微尘进门的声音惊醒了保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叶少爷。”
叶微尘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在里面?”
保姆点了点头。
叶微尘便让保姆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必理会他。他抬手在那扇门上敲了敲,里面传出声音,“进。”
叶微尘推门而入,看见她跪坐在巨大的玻璃门前面,玻璃门从中间打开,两扇接在一起汇成一个圆润的弧,霸占房间的整个南面。她穿着睡裙,圆边的衣领被锁骨硌得凸出来,到底还是太瘦了。裙边和头发一起洒在地上。
叶微尘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间西面公主床旁边的那个抽屉,第二格,找出一双白色的棉袜,坐在她旁边,抬眼看了看她,发出一个字的轻柔命令,“来。”
她很听话,很聪明地,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改变了坐姿,把两只脚伸在了前面。
叶微尘把袜子给她穿好,又找出遥控器把房间的温度调高了几度,“十七度,太低。”他指了指她手上的鸡皮疙瘩,说,“你自己看。”
她露出一个小孩子做错事的表情,搓了搓胳膊,她曾经跟医生说尽管也会觉得冷但就是对十七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她继续把目光投向玻璃门外,门外的露台上覆着一层黑色,黑色上长满绿色。无土栽培的罂粟花,在她十七岁的春天种下的,花期是六七月,现在只留唯一的一朵红色在夕阳中瑟瑟,其余的都结出了绿色的圆形的果儿。有段时间她在家里待得实在无聊,叶微尘就给他找来了一些小女生们爱看的星座书什么的,书上说天蝎座是黄道十二宫的第八宫,是生命的蜕变者,象征花就是罂粟花。书上还说,红色的罂粟花,花语是安慰。
她自己鼓捣了两次,想在露台上种花,没成功,最后还是叶微尘让专业的朋友来帮忙,才长出了如今这一片郁郁的颜色。
叶微尘看见床上有换下来的衣服,一套小西服,黑色的摊在雪白的被子上,像一副画皮。
“出去过?”他问。
“开会。”她说,三秒后又补充,“在大堂。”
大堂平时都是关闭的,一般只有同时关系到四家利益的重要会议,才会在大堂举行。同时出席大堂会议的一定是四家的代表人和公司里的高级顾问们,当然,那一位老先生持有永久的通行证。
如今盛家的家长盛荣故去多年,小儿子又在美国,能够出席的代表人,只剩下盛危言。
“讲的什么?”叶微尘问。医生曾说过,要鼓励她多说话。
“林瑾昱。”盛危言只念出这三个字。
“你记得他?”
盛危言看着叶微尘。
“你小的时候,很喜欢他。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搬出长汀了,可你经常放学后一个人跑去找他,曦时只好自己回来。”
盛危言的表情没有变化,因为母亲的血统她的样貌有一定的西方特征,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像是一幅凹凸有致的画,那些起伏中别有洞天,深藏秘密。
叶微尘等待她的回答等待了二十秒,最终只有放弃了,他摸摸她的脑袋,揉着她的头发说,“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慢慢想,危言还小。”
“他们让他选,”盛危言接上刚才中断的话说,“回去还是留下。”
“我想,他留下了。”
盛危言点了点头。
叶微尘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他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很大学生的打扮,可是他的表情深沉得不太像一个大男孩反而像个老头子,他把手揣在裤兜里却像是老人坐在夕照下的藤椅里。
“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的必要。”二十岁的叶微尘望着玻璃外的最后一朵红色说。
下午饭只有伊以和林瑾晨两个人吃,相对无言让伊以觉得很尴尬,她很想找点什么话来说缓和气氛,可是看那个小孩一副把她当死人的样子,又确实开不了口。
“朝歌先生不回来吃吗?”最终,伊以只有问厨房里的宁来。
“嗯。”可惜宁来也是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的人。
伊以就只好跟自己说话,这么些年来她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的好本事。可是有人不乐意了。
“中国不是讲食不言寝不语吗?”林瑾晨放下筷子,看着伊以,但是他的目光又像是落在了伊以身后的某个位置,这让伊以神经质地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人,最终确认林瑾晨是在和自己说话。
“打扰你了吗?”伊以问得小心翼翼又吊儿郎当,这同样也是她的一项本事,这么多年来凭借外貌的优势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扮演好乖乖女这么角色,甚至遵循传统做到温良恭俭让,但是如果你仔细去看她的小表情,就会发现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她表现得那么简单。她的眼角藏着一种小兔子的狡黠,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偏又心生欢喜。金在硕曾说伊以绝对是做祸水的料,说她这副乖乖巧巧的外表下藏着另一副灵魂,一不小心放出来的话就可以惑乱天下。不过说这话的时候金在硕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喝多了,醒来后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不足为信。
“会吵到我。”林瑾晨揉了揉耳朵。
“对不起。”伊以老老实实地道了个歉,甚至有些夸张地坐在椅子上弯了弯腰。
林瑾晨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老实说她这副样子不太像及时悔过反而有点厚颜无耻的意思。
林瑾晨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做这个小动作的时候,伊以一直盯着他看,这让林瑾晨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我叫伊以。”伊以主动报上姓名。
Yiyi?林瑾晨皱了皱眉,哪两个字?听上去像在唱戏,发音磨在齿间,不舒服。
“人尹伊,以为的以。明白了么?”伊以解释,但这样的解释不是免费的,马上她就问林瑾晨,“你呢?名字怎么写?”
“双木林,怀瑾握瑜的瑾,晨钟暮鼓的晨。”
“小小年纪语文学得不错嘛。”伊以又露出她那种小坏小坏的笑,让人开心不起来也生气不起来。她隔着餐桌朝林瑾晨伸出手,“瑾晨,叫我伊以姐姐就好。”
林瑾晨把手揣在衣兜里,背靠在椅背上,架子摆得十足,“你不是这家里的下人吗?叫你LucyCindy之类的不就好了么?”
伊以做了一个虚拍对面小孩脑袋的动作,咬着牙说,“谁告诉你我是下人的?你不知道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啊,还LucyCindy,资本主义国家的汉堡吃多了吧你,脑子都给堵住了。”
“不是抱怨作业很多吗?”宁来从厨房走出来,“吃饭也要挨时间。”
伊以收回手,看见林瑾晨在对面冲她得意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