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004)
莹阳真人怔怔看着从来没有如现在般狼狈的贺湛,一时之间也觉茫然。
她何尝不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完全平息战乱了,但作为贺姓宗室,她也没有办法容忍如此屈辱的妥协,可一旦与五部宣战,皇族尊严的确能够得到维护,然而又会有千万军士,千万百姓,遭受战乱之祸!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最正确,她只能选择相信贺湛与十一娘。
这一场雨,从承德七年的十一月开始缠绵,似乎一直泥泞了莹阳接下来的半生。
因为从此之后的十年岁月,大周再也没有太平过。
贺湛还有很多话其实没有告诉莹阳,倘若他促成安宁伯镇守甘州,杨怀义等等又无能抵抗叛军,走投无路的韦太后,必然会逼迫武威侯速速收复幽燕,然后暂时放弃营州潘部,调遣武威侯征剿衡州叛军。
这样一来,显然不利于晋王大计,还有一个危险是,安宁伯万一战败,太后便有了借口牵连晋王,安宁伯的嫡长女,可是晋王媵!
所以贺湛不能阻挠太后,只能坐视韦海池答应丧权辱国的开端。
一定程度说来,他也是贺姓宗室的罪人,但是他这时不会犹豫,将来也不会后悔。
只要裴五姐能够达偿所愿,贺十四即便身败名裂,即便遗臭万年,他也能在生命终止的一刻,安慰的闭上眼睛。
因为他相信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贺湛相信与坚守的始终是,他的裴五姐,最终可以把这个已经沉陷的帝国彻底拖出泥沼!
第966章 狂妄胡女
对于韦海池而言承德七年固然是无比糟糕的一年,但她并不承认她的治政发生任何错谬,也不相信在她统领下的大周从此陷入噩梦之中,她无比坚信只要暂时安抚突厥五部,衡州叛军终有一日会被彻底剿灭,待平定内乱,幽燕得以收复,武威侯部攻占营州斩杀潘博,到时她便能够再度将突厥五部慑服,今日种种屈辱,将来都会加倍施予那些胡蛮,她要让突厥再度灭国,让吐蕃、铁勒等部俯首称臣,她要再创大周盛世,她的功绩终有一日会赶超文皇后。
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当承德八年到来,得知安宁伯终于力挫叛军,将岳州、淮川相继夺回,眼看潭州亦如探囊取物,韦太后长舒一口闷气,她相信随着承德七年的过去,种种艰难也将渡过,当朱子玉的人头被安宁伯斩落,有谁还敢质疑她与五部和谈的明智之见!
仿佛胜利的曙光已在眼前,韦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所以因为战乱暴发一度停建的陵寝又再恢复,当长安城中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太后在承德六年时便已扩建修复完工的兴庆宫中举行盛大庆典,花萼楼上一派鼓乐齐鸣欢声笑语,这样的歌舞升平让京都百姓几乎也相信了帝国依然强盛,他们不会受到战火的波及,那些突然嚣张起来的胡人很快便会恢复从前的卑微恭谨,再也不敢张牙舞爪。
可是如王淮准等等官员,冷眼看着三座异族王府大肆增设亲兵,韦太后却视若不见,他们当然不会自欺欺人,认为突厥五部会因为安宁伯成功克制叛乱,便安份守纪重新臣服于大周。
而就在兴庆宫春宴上,韦太后的权威也再度受到了异族人的挑战,让她才刚明朗的心情罩上一层阴霾。
挑战来自于铁勒王的女儿,被封豫章郡主的拔野真。
如今五部君主自封可汉,铁勒王并非铁勒宗室,不过铁勒可汉属下一个臣子而已,拔野叔华被大周封为异族王,位同亲王,她的女儿自然也就成了郡主,这位豫章郡主年方十五,性情却十分骄纵,前不久曲江春游时,因与世族贵女路遇,拔野真当众喝斥贵女未曾对她叩拜礼敬,挥着马鞭便抽打那贵女,引发斗殴事件,事情闹到太后案前,最终却让那贵女登门致歉。
就此,拔野真气焰越发高涨,这日因见不少贵妇夸赞韦元平的孙女韦沈才貌双全,大大盖过她的风头,心中十分妒恨,竟当众冷笑道:“什么才貌双全,无非是因着太后缘故,你们这些女人才睁着眼说瞎话而已,就连太后,容貌不是也差强人意?你们周人,怎比得我们胡女肤白妩艳,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又瞥着韦沈,态度格外鄙夷:“在我看来,你这容貌,只怕还不如太后年轻之时呢。”
韦沈当众受辱,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委屈,但她虽说贵为太后侄孙女,性情却并非嚣张跋扈,再者在她的人生当中,哪里遇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压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瞬间就被气红了眼气白了脸,却呆怔当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讨好奉承韦沈的贵妇,都是太后党徒的女眷,若是换作另一人,她们一定会火力齐开直将对方轰得灰飞烟灭,可这人偏偏就是拔野真,谁不知道现如今,三个异族王就连太后都要礼敬几分,她们哪里敢斥责拔野真粗鄙无礼?
韦太后是因韦沈已至嫁龄,今日有意让她坐在身边,好教贵妇们注意到她,当然也听见了拔野真那大逆不道的话,心里那叫一个怒火万丈,但她却心知肚明,这时不能惩治拔野真,否则便代表与突厥五部撕破协约,而这个时候,衡州叛乱未平,大周是绝对不能再与突厥五部开战的!
韦太后也只好置若罔闻,照样与旁人谈笑风声。
不过这当然不代表韦太后就会放过当众嘲笑她容貌的拔野真,当宴散之后,回到蓬莱殿,韦太后歪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着宫人推拿敲打肩膝,当见谢莹跟着高玉祥入内,一边懒懒开口说道:“算时间,豫王世子孝期已满,我知道你那小心思,一来是不愤杨氏屡屡挑衅欺辱,再者,你曾经说过非高门不嫁,眼下能被你视为高门者,大约也只有皇室宗亲了。”
这开场白让谢莹震惊不已,下意识便要分辩,却见韦太后极其不耐地蹙起眉头:“你在背后玩弄那些手段,真当我一无所知?不过你引诱归引诱,倘若杨氏不曾利欲熏心,又的确愚狂无知,她也中不了你那圈套。”
言下之意便是,尽管韦太后洞穿谢莹的奸计,不过仍然无法原谅杨氏讨好巴结蜀王系的举动,杨氏这个豫王世子妃,那是必死无疑了。
“莹儿,想来你也清楚,豫王府威望虽说大不如前,可只要有我提携,豫王未必便不能压制蜀王一系,所以豫王父子必须要对我忠心耿耿,相比杨氏,你的确更加适合为贺佶正妃,我愿意给予你机会。”
谢莹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之余,当然要大表忠心:“儿不敢欺瞒姨祖母,当初设计杨氏,一方面的确是因为私怨,不过……儿也的确担心杨氏会因为贪欲,损坏姨祖母大计。”
“杨氏虽然无出,与贺佶之间也不和睦,我却知道几分祖太妃之性情,杨氏未犯大过,她不会答应将之休弃,你要想取而代之,便务必让杨氏犯下不容宽赦之罪过。”太后再次瞥了一眼谢莹,懒懒挥手:“你自去寻思吧,我今日被那蛮横无礼之胡女气得胸口闷痛,实在不想再为这等小事废神,你有了计较,再告诉一声玉祥,有他配合协助,可不能再露出丝微破绽来。”
谢莹当然知道今日拔野真闹出的事故,兼太后这一提示,立即明白太后是打算一箭双雕。
故而谢莹立马便与拔野真亲近来往起来,她有意奉承讨好,当然不难赢得目中无人的拔野真“友谊”,两人很快交浅言深,谢莹得知拔野真虽然极为鄙夷大周女子,却对大周风度翩翩的郎君们甚是仰慕,认为铁勒男儿虽然高大勇猛,却粗蛮无趣,不比得大周这些贵族男子英俊倜傥,温柔体贴,无奈她的父亲铁勒王,怎么也不许她嫁给大周男子,这让拔野真遗憾不已。
谢莹笑道:“郡主虽说不能有个大周夫君,未必不能有个大周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