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111)
不过,这萧九郎身手似乎不错,拿下他颇有些艰难,艾绿打量着朱子玉及莒世南,一下子看出朱子玉是最软的杮子,很好,这个就是目标。
艾绿便格外关注这位文质彬彬的软杮子,听闻他竟然便是衡州叛军的首领,大诧,不是都说急公会众手头六臂么,首领怎么如此普通,看上去还不敌殿下威武。
丫头根本听不进去对方晓以大义的话,聚精会神尽在捕获人质,她昨晚可是亲耳听闻殿下与王妃商议,决不可能被对方说服,起兵造反推举什么岭南王,王妃似乎还想拆穿一件阴谋,指不定对方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天下大义?”
艾绿听见王妃似乎满含讥诮这句话,匕首已经准备妥当,两眼更是紧紧盯着朱子玉。
“是,正如王妃在太原推行新政,在下志向,其实并非权位,亦是为了万千百姓能得安居乐业,再不受苛捐杂税之重、豪强贪宦之迫。”朱子玉并没有因为晋王妃的轻谩激愤,甚至连眉头都没稍蹙,只不过将话说得越发掷地金声。
“恕我不敢苟同。”十一娘依然满带讥诮:“急公会乃匪寇,或许的确有不少部众乃贫苦大众,被逼无路才被尔等收服,受所谓大义欺讹为尔等出生入死……”
她话未说完,莒世南已然大怒:“晋王妃就算不愿联盟,亦不该诋辱我等义士!”
“诋辱?”十一娘冷冷看向莒世南:“敢问当年衡州刺史郑雄,因逮拿急公会徒大受表彰,故而致使如洪州、江州等奸官,竟以数千无辜伪冒匪寇邀功,此事,两位可敢声称不知究竟?”
“十一妹,此桩祸乱,正是因为韦太后党徒……”
“九哥,这事你不知就里,还是听听岭南王与莒公有何说法吧。”十一娘打断萧小九。
朱子玉终于蹙起了眉头:“当初被郑雄逮拿者,姓江名有宽,确为我部坛主之一,因其叛变招供,数十部众被捕,然后来洪州、江州等地,确有奸宦以无辜邀功,不瞒王妃,为免数千百姓处死,在下还曾让知情者上告。”
“阁下所称知情者,便乃温峤吧。”十一娘冷笑道:“那么阁下可知,温峤检举,曾有人游说江州刺史,逮无辜充匪寇,铺垫晋升之途?”
“竟有人居中游说?”朱子玉既惊且疑。
十一娘看出他不似作伪,越发笃定当年推断,却察觉原本激愤不已的莒世南紧闭着嘴,死沉的一张脸上隐透苍白,眼睛里飞快晃过一丝心虚,她越发胸有成竹:“当然有人游说,我亲眼目睹了二州刺史供辞,当中涉及两个名姓,想必阁下应该知闻。”
便报出那两个名姓来,只见朱子玉震惊,莒世南却越发慌乱,十一娘冷笑道:“此二人一直不曾捕获,当然是用了假名,不过阁下应知此二假名,因为他们正是来自你们急公会!”
“十一妹……”这时连萧小九都震惊不已,不敢置信耳闻之说。
“急公会利用朝廷严令追剿,舍党徒自缚,有意让郑雄因而获得功赏,再唆使贪宦以无辜邀功,待民怨四起,纷纷怒斥朝廷不仁,急公会便有旗号起义,骗取民心所向,占据大义之名,韦太后固然可恶,贪宦亦罪当处死,然而急公会何尝不是意图权位而视百姓如草芥?!”
第1074章 赚得莒世南
时值盛夏,碧空如洗,恰好有大风卷涌林涛,迫迫的逼面而来。
朱子玉看着背着风向跽坐的女子,危髻上一支金钗垂珠摇晃,她并没有疾言厉色,尾音里似乎还带着珠玉碰触的脆音,但那讥损嘲笑的语气,又胜过言辞如刀,让他无处躲闪,让他震惊失措。
多年之前的心存疑惑,以为早便平息,此时却又像被突来的疾风掀生暴浪,扑面而来,盖顶而下,把他卷入漩涡中心,沉沦时又隐隐可见怪石狰狞。
又仿佛因这女子突然的沉默,四周一切都寂静下来,可朱子玉渐渐醒悟并不是身处安宁,是他因失魂荡魄导致双耳聋钝,他无法正视晋王妃尖锐的揭穿,他茫然而惶惑,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看见年轻的女子忽而一笑,却仿佛有雷霆万钧又将袭来,促使他失聪的耳朵,再次听见了沉闷的轰鸣。
朱子玉仿佛身处飞沙走石、马毛猬磔,然而在他伏藏四周的护卫看来,这处临溪绿地,仍是白淌缓畅、金乌明媚,凉风送来惬意无限,他们的首领与晋王妃相谈甚欢,山峦之上缓缓有浮云随风飘游,不知名的飞鸟在浮云之下,叶浪伏脉里舒展开羽翅。
“我相信阁下之言,的确曾为江、洪二州数千无辜,暗助温峤等入京举告,那么阁下显然并未参与幕后唆使,不过自温峤事件后,朝廷将一应奸贪处以重罪,赦免无辜,急公会图谋落空,阁下是否立即被调离京都?想必急公会盟主并没因此责怨阁下自作主张,所以阁下也并不怀疑无辜亡丧背后有另一只翻云覆雨之手。”
这番话时,十一娘的口吻越发柔和,那讥损之意也渐渐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凉与惋惜:“阁下乃太子铭遗孤,体内流淌皇族血液,难得悲天悯人并不以仇欲为重,奈何急公会真正领主却并非阁下,匪寇盟首,早已不以苍生为重,随着势力党从渐增,他所图谋也已生变,可急公会起事,欲夺江山宝座,必须得有一个足以臣服人心旗号,阁下便是那旗号,然而一旦成事,匪首可还容阁下执掌大权?届时必然促使江山改姓,帝位异人,敢问阁下,可还以为那匪首能够如号称一般,大公无私主张王道,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治天下能使太平昌盛?一个起事之初,便视百姓性命有如蝼蚁者,当真能够在夺权之后,摒弃私欲贪婪?”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王妃并无实据……”朱子玉想要说服自己,更想要反驳,可仅仅在这六字后,便颓然沉默。
晋王妃刚才说出那两个名姓,正是急公会盟首左右心腹谋士行事时所用,这件事情连内部人都知之鲜少,倘若他们不曾唆使江、洪二州刺史,被录于供状,晋王妃从何得知?
“阁下或者可以问问莒公,依我看来,莒公分明比阁下知晓更多内情。”十一娘又是一笑。
莒世南如梦初醒,他想反驳晋王妃,可是在朱子玉的逼视下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已经隐隐察觉会首渐大的野心,早已偏离了急公会成立时的初衷,他知道晋王妃说的都是实情,他也害怕岭南王将来会被会首谋害,害怕韦太后虽死,社稷之主换人,却只不过是豺狼换作虎豹,急公会数十载历尽艰苦,老盟主的信念与坚持分崩瓦解,遗笑世人。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他颤抖着嘴唇,他垂下了眼睛。
“师父……”萧渐入摇着头,不敢相信一直禀持仁德大义的老师,竟然当真助纣为虐。
“说吧,莒先生,你曾为义父信任之人,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会首究竟有无行为王妃质证之罪,有无授意江有宽自投罗网,有无唆使江、洪二州刺史害杀无辜,但你开口之前,必须谨记,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任你。”
三双目光注视之下,莒世南终于匍匐伏地,他的额头触抵着席面,无比艰难才说道几字:“是,晋王妃责斥属实。”
随着话音一落,这片天地似乎真真正正地陷入了寂静,良久之后,朱之玉方才开口:“为何?莒先生难道忘记了义父临终嘱托,为何行为祸害无辜之事?”
“因为会首主张,要想实现先主信念,就必须推翻韦太后执政,而要达成这一目的,牺牲一部份民众在所难免。”
“舍小利而益天下?”朱子玉颓然摇头,冷笑连连:“所以先生就被说服了,所以一直向我隐瞒,先生以为,急公会真能代表天下?踏着百姓小民尸骨,以正义之名赚骗民心,如此政权真能还天下太平盛世?如此虚伪如此丑恶,胜韦太后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