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127)
难道谢莹举报了一件关及胜负的军事计划?高玉祥顿时觉得心中郁苦,他这有生之年,可都不想再看见谢莹趾高气扬那张脸孔了!
在这封密函抵达长安之前,六月末,正是炎热的季节,阿史那奇桑多次攻击无效,自己反而连连败退,他当然也会焦躁,也会郁怒,可是筹备多年的计划,不会因为暂时受挫而撤销,这个对突厥复国作用巨大的异族首领,开始反思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抓住周国内忧外患的时机,在营州部尚未被荡平,云州王进谷暴亡,王氏旧部还并未完全臣服于周廷的时候,甚至于岭南王叛乱造成安宁伯这个对手不能顾及安北战事的时候,这分明就是一鼓作气攻入周国京畿要害的绝佳时机,他集齐五部军力,甚至得到了天竺、大食等国支援,为何没有能够大功告成?为何岭南王这个叛党突然降服于周廷?以至于周廷在安北军力剧增,安宁伯齐俊这个可怕的对手,他一人更胜十万大军的威胁!
要怎么办,该怎么办?阿史那奇桑知道天竺与大食已经产生了动摇,因为倘若突厥五部不能灭亡贺周江山,天竺、大食并不敢与周国彻底撕破脸皮,再继续下去,不用多久,甚至连吐蕃也会动摇,这对阿史那奇桑而言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这回如果失败,退兵西疆,那么突厥就会失去五部盟首的地位,吐蕃很可能再次降服周廷,调转矛头与突厥为敌。
如果情况当真恶化到那样的程度,复国仅仅数载的突厥很有可能再度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
这是因为夷族以游牧为主,历来实行的政治体系与华夏甚大区别,说穿了从前的突厥,虽然也为草原上的霸主,然而并不是实行帝国制,他们更加类似于邦国制,类同西周,周天子只有国都城邦的直接统治权,其余封国的国君虽奉周天子为主,但在封地享有的独立的治政权,同时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突厥虽然没有什么城邦的概念,但是由不少部族组成,突厥可汉之外,各大部族都有自己的首领和牧场,族民直接听令于部族首领,部族首领原则上应当听从可汉号令,事实上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封国,如果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无视可汉。
而在阿史那奇桑的主张下,复国后的突厥却是效仿帝国中央集权制,征服的部族首领不再享有直接统治权,甚至有不少被直接处死,突厥王帐派遣的都军接管军权,州牧负责民政,但这样的体系对于各大部族而言却是强制多过臣服,因为广大的族民还无法适应这一转变,他们不明白突厥王帐那些繁琐的法令,不理解为什么要将牛羊的数量上报,而且不能私自养马,却必须领养州牧下发的马匹,不小心养死了,遗失了,领养人甚至会被处死。
阿史那奇桑实施的是强权统治,他将所有族民视同奴隶,但他清楚,万一他丧失了强权,这些族民便不会再遵奉他制定的法令,他们会重新推举一个英勇的首领,然后集休脱离突厥的管束,突厥帝国将会再度面临分崩离析的灾难,奇桑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他不能失去强权,就不能退兵,不能向周国妥协,不能遭受质疑。
可勉力支撑,就好比饮鸩止渴,如果没有转机,全盘崩溃只是迟早而已。
而阿史那奇桑旗下虽有虎狼之兵,让他烦恼的是缺乏谋士,他的那些部将除了“冲锋”二字,没有其余的建议,但他这个突厥帝国的“最强大脑”,面临眼前的困局却不知道哪里才有转机。
焦灼时,忽然听禀“谢娘子赶来军营”,阿史那奇桑原本有些不耐烦,他的确喜爱这个女人,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人远胜突厥女子的风情与美貌,见识才干更不是那些只知道放牧的女人可比,可阿史那奇桑并不认为谢莹有足够的能力干涉军务战计,这个连骑马都不能骑太快的女人,哪里会懂得战争?
故而听说谢莹是来献计,阿史那奇桑简直嗤之以鼻,长臂一伸,拉倒谢莹就压了上去:“娘子又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理由?我难道不知娘子对我牵挂之情?”这个如饥似渴的女人!
然而谢莹却用双手抵住了奇桑的胸膛,像条鱼一样挣扎脱身,整整衣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得活像那些泥塑的菩萨。
“可汉,如今可不是贪图情欲之时,妾身以为,可汉如今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与周廷和谈。”
“和谈?”奇桑仰躺着冷笑:“你认为突厥与周国还有修好可能?”
“怎么没有?”谢莹胸有成竹一笑:“妾身虽不懂得行军布阵,却比可汉更加了解韦太后,她之志向,无非不动干戈能使万国来朝,恢复大周盛世之治,在史册之上,胜过端慧文皇后,安北之战,可汉之所以如此艰难暂且失利,那是因为周国皇室并未导致人心背向,当外患来袭,国难当前,那些信奉儒家之迂腐之人仍会团结对外,这便叫做凝聚力,而可汉要为之事,便是让大周皇室,准确而言是韦太后尽失人心,届时莫说甘州,长安亦如探囊取物!”
“你是让我向周国投诚?”
“并非投诚,而是签定罢战协议,可汉不需向周国称臣,甚至可以要求恢复大亲王制,治管安北,驻军长安城!”谢莹眉飞色舞:“如此一来,可汉志向虽暂时难以达成,却不会让族民失望,而且反而会让韦太后遭受大周臣民丧权辱国之斥!”
奇桑坐了起身,勾起谢莹的下巴:“天下竟还有这般好事?你确定你能促成?”
“妾身确定。”谢莹轻笑,妩媚顿生:“因为妾身知道韦太后心头那根巨刺,可汉并非她首要敌患,只要可汉提出和谈,韦太后必然欣喜若狂,当然,关于诸多条件,不能直接提出,这还需要步步为营,小心筹划。”
第1090章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当迟儿刚刚能把路走稳的时候,便已经在接受仪态气度的教训,主要负责“摧残”稚子之乐的人是保姆江氏,以及“帮凶”阿禄,十一娘原本有些不忍,但保姆坚持不能娇惯大郎,一句“便是女孩,三岁时亦当要训练行止了,更何况大郎生于皇室,担负重任,仪态德行将为天下表率,怎能轻疏”,便成功阻止了十一娘借口“年岁尚幼”而干预放纵。
好在迟儿刚出生时虽说哭声响亮,竟天生并不骄气,周岁之后便鲜少见他哭闹,保姆拿着一把竹尺责教他不能急跑,行走必须稳健,身姿必须端正,阿禄则盯着他日日需得跽跪足够半个时辰,不能乱动,不能言语,甚至连眼睛都不能乱看,还无法把话说得流利的孩子,居然不吵不闹,看他逞强到何地步?也就是起初时挨了几竹尺的教训,后来竟再没“犯错”。
不过晋王殿下却没有遵守曾经的承诺,眼看迟儿就快三岁了,仍旧抽出空来就抱着孩子满玉管居的疯跑,故而迟儿十分喜爱父亲,只在女子面前一本正经——包括王妃。
这让十一娘很是郁怀,她也不想当严母,奈何被江氏连累了,迟儿以为但凡女子都是一般严厉“凶猛”,只有男子方才和蔼可亲,辟如阿耶,江迂,江怀,统领叔公,阮表兄,薛世父,以及艾哥哥。
没错,在迟儿看来,艾绿并非女子,只不过偶尔被母妃逼着才穿襦裙,可即便艾哥哥穿着襦裙的时候,也从不带花。
晋王妃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的亲身骨肉在她面前不苟言笑,却在贺烨、陆离等面前尽管天真稚趣,心里头酸溜溜的,许多回故意支开江氏,赔着笑脸怂恿迟儿在她面前不用拘束,尽情欢跳打滚,迟儿却不“中计”,奶声奶气强调:“保姆教导,行止需端正,言辞要谦恭。”
可他仍然会要求晋王这父亲把他驮在肩头和盘青赛跑,跳到房顶上看月亮,扑在统领叔公贺琰的环里要糖吃,学着阮岭拿大顶,时常闹着去溯洄馆,趴在膝案上不无好奇地盯着萧小九看,大是奇异这个叔叔为何总是专心致志看书,对他这么个可爱的孩子视而不见,还会请求陆离为他画像,缠着江怀躲猫猫,让艾绿把他放在盘青背上,骑着这头猛虎威风凛凛巡视“领地”——连无睱他也从不逗趣,因为在迟儿看来,无睱也是“女子”,并是名符其实的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