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2)
郑瑛即为裴后之母嫡亲长兄,因郑家子侄多掌军职,是以多年军旅历练后被受令镇守边戍。
哪知郑瑛出兵丘兹,却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而姚潜具折回禀,却称郑瑛入丘兹不久,丘兹叛臣便勾联新厥意欲图谋权位,毒杀国君,使郑瑛之部入陷!姚潜正欲后援,郑瑛部众却逃回一人,称丘兹政乱竟是郑瑛之谋,意在引新厥入境,夺西州、伊州等境直入阳关。
姚潜得讯后不敢吊以轻心,当郑瑛率部退回边隘而不愿轻率出迎,郑瑛恼羞成怒意欲攻城,谋逆之意显明,姚潜不得不奋力抵抗,本欲活捉罪逆交审,奈何罪逆宁死不降,最终只好将郑瑛叛部歼灭。
于此,御史中丞谢饶平等纷纷弹劾,直指郑氏谋逆,请上严察,并将裴氏也牵连在内。
紧接着便是裴相府一幕僚忽于家中暴亡,大理正毛维搜出书证,竟是裴郑暗谋签属盟状,意图趁新厥侵吞丘兹,而丘兹叛臣意欲夺权之机,导致大周援军受新厥重创,裴相即可借机上谏对新厥发动全面战,使郑氏掌握重兵在手,反逼京城!
当初新厥有复兴之兆时,裴相也确实谏言德宗出兵镇压在先,将威胁扼于萌芽,奈何德宗十分抵触战事,没有纳谏,哪知到了这时,竟成为裴相早有逆谋之心的罪证。
这一事件致使朝臣大哗,谢饶平一党固然死咬裴郑不放,然,亦有不少官员纷纷质疑唯姚潜一面之辞,郑瑛之部无一生还而死无对证,那书证更显无稽,真要是关系生杀荣辱之谋,又哪会留下笔书任人察抄。
然而,圣人最终决断将裴郑入狱,着谢、毛二人并同刑部尚书李济主审此案,另,郑氏姻亲潘氏也受牵连入狱待审。
而潘氏一庶子潘博,原为婢生子,因深获德宗心意竟授职营州都尉,当时因安东都护府所辖已被逐渐强大的北辽侵吞,营州便为边防重镇,潘博手中兵权实比普通都尉更胜,既潘家受牵,天子贺衍当然要将潘博卸职察办。
哪知,潘博却探得京都有变,不肯束手就擒,不但斩了诏他回京之天使,更与北辽勾通,称只要北辽出兵助其抵御贺周,他便臣服于辽,岁岁纳贡。
潘逆之行无疑使裴郑坐实罪名,从郑瑛被歼后起短短两月内,圣人便下决断施以族诛重惩!
柳小娘子如今想来那些惊心动魄之巨变,仍然激愤难捺。
裴、郑二氏为大望之族,自肃宗以来更为显赫,倘若真有谋逆之心,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被天家连根拔起?那潘博一介孽庶尚能拥兵自重,事隔三年,堂堂大周竟拿他无可奈何,眼下就连蓟、平二州眼看也要被侵吞了去!
潘博是反了,但即使他束手就擒,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个阴谋分明从支援丘兹就已经布成,步步紧逼,便是要将裴、郑至于万劫不复之境!
她之父祖历来忠耿,但行事却不果狠,为官多年虽难免与人互有芥蒂,却并无结下深仇大恨。
那么便只余唯一因由,裴郑两门显然是被他人视为拦路虎,不除不快,而且要彻底根除。
眼下看来,裴郑遇祸,得益者无非谢、韦等人,包括柳家。
而柳小娘子固然坚信裴、郑二族清白,当然会怀疑是姚潜将部早有祸心,借口舅父郑瑛具叛逆之心而全歼所部,再由谢党牵连裴氏一族,可依他们的能力,当时显然不足以将裴郑这等经世大族连根拔起。
谢党身后一定还有隐凶,才是真正祸首,此人既有能力收服谢、姚众党使其甘冒凶险陷害国相重臣、后系亲族,又能掌握丘兹国内秘情加以利用,胆大妄为以致下令姚潜军部歼灭奉令出征之郑瑛将部,造成死无对证之确凿事态,显然不可能是无权无势之辈。
甚至王公贵胄,也怕没有这等胆量,更何况时至今日,元凶依然潜而未出,只让谢、毛诸人得益。
也许,元凶早已得益,不过世人皆不将其与裴郑“谋逆”一案联想罢了。
关于元凶本就是个极其狭窄的范围,柳小娘子心里也实有指向,可同时心中也还存在不少疑惑,非但不能笃定,甚至自己都觉得倘若心中所疑真是元凶,究及旧案始终大有自相矛盾解释不通的地方。
所以,即便是她得以新生后每当触及旧事都难免愤慨,恨不能为受屈灭族的家人手刃死仇,却也深知只能暂且隐忍,别说真凶尚不能确定,即便是她已经察明始终,要想复仇雪恨,无异翻天覆地!
可眼下的她,已经不是困于深宫只能束手待毙者,而是潜于暗处静待时机,有的是时间筹算图谋。
正自思量,却闻车窗之外有部曲欣喜难捺似乎还带着平安抵京的轻松长吁,打断了柳小娘子斜靠车厢一角的闭目沉思。
“京都总算就在不远,咱们终于又回到长安城。”
她通过王十五娘掀起的帘遮遥看出去。
一片艳阳之下,城墙高固似乎延绵无尽,这时尚还不闻城中喧嚣热闹,更清楚的是冠盖繁荫里莺雀啾鸣的脆音,但那城中,飞宇高阁已然隐隐在望。
是啊,长安城,我总算是又回来了。
柳小娘子轻轻一笑。
——
当京都正南明德门遥遥在望,王柳两家这行车马却在郭外一柳密荫浓遮处停歇下来,但凡外郡入京者,于城门处当然要例行最后过所,由城门守“验明正身”,包括随行部曲仆役以及所带物资都要一一察验,若是那商贾平民只好恭序排列待察,这又需要等候多时,而例律之于世族官员总有宽容,长安是权贵世望云集之处,那些城门守卫可不敢轻易得罪显贵,更别说“十望”之家眷返京,又都有本家子侄迎候通融在前,是以一众部曲仆役虽然免不得排队待察,主人却只需等待家人打点周道来迎,换乘装饰更加精美的牛车入城,根本不需耐着性子候列。
是以各处城门之外依傍着自然景观,就有不少商贾开设的酒肆雅舍,专供远途归来的贵族们略微盘桓。
众人今日抵达的消息也早让部曲通知了入城,王七郎与贺十四又一马当先,早早赁下了一处雅舍,又遣人通知接应者来此会合,及到袁氏等女眷到时,这处别说清场再无外人,便连一桌子果饮糕点都准备妥当。
听说柳家前来迎接者为柳郡公之嫡长子,也即王七郎未来内弟,袁氏才总算放心把柳小娘子“交还”,却又叮嘱身边得重之仆妪:“你跟着去一趟,诸如猜度之辞倒不需说,可七郎听闻那姚姬有意打发小娘子身边仆妇实为确凿,这话不妨告诉萧娘子,再有姚姬之女意图强夺她姐姐腕上珠串不得,恼羞成怒泼人一身汤水之事也是亲眼所见,不妨直说,另外姚姬一路贻笑大方之言行,也告诉一声。”
仆妪不由踌躇:“娘子,到底是柳家内务,若仆一一细诉,仿佛有些过度。”
袁氏又想了一想,摇摇手:“就按我嘱咐行事,转告萧娘子,原本这话该我亲自意会,奈何才返京都,当然要先返自家,不过受人之嘱忠人之事,既途中发生意外,我虽不好理断,也得把见闻告之,况且咱们两家即要联姻,倒也没有交浅言深之忌,姚姬言行不堪,是我提醒一声,也为姻亲之谊。”
待那仆妪领命告退,袁氏才叹了口气。
若是换在从前德宗一朝,她哪会对区区姬妾心生顾忌,德宗帝虽不比得盛世时那几个君主,对政务颇多荒疏而一昧沉湎享乐,往常也偶尔有些荒谬言行,却还能听得进裴相等些臣子谏言,总归还算待下温和,可不像如今!
裴郑灭门不算远呢!
那元贤妃非但出身寒微,居然还是个再嫁妇人,元刺史又是个暴戾无德之徒,姚姬之姐听说甚得宠爱,还真保不住元贤妃会为其出头。
若是因这一桩闲事影响了儿子仕途,甚至被圣人怪罪祸及家族,那才真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