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415)
“我是如此深爱着你,你为何弃如敝履?为什么你要为一个弃你而去之人,执迷不悟?”
任知故喃喃自语,如陷魔障,意识稍微清醒之时,竟发觉自己的坐骑正停在京兆柳的门前,那看门的阍仆,正瞪眼打量,似乎在嘲笑他的莫名其妙与不自量力。
“转告柳信宜,我任知故,必然不会放过他,我会等着看他人头落地、死不瞑目!”任知故用马鞭指着那阍仆,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这人莫不是疯魔了吧?”一个僮仆张口结舌,就要去向主家告状,被自家祖父一把拉住。
“疯言疯语而已,何必告诉给主家,凭白添堵。”阍仆朝向任知故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
任知故摞下那句狠话,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骑马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到西市一家胡姬酒肆买醉,即将迎来复兴四年,胡姬早不如那三大异族王横行京都时嚣张霸道,她们又恢复了从前的卑微,靠卖弄风情作为生计,且比过去更加小心翼翼——虽然,大周天子并无意将突厥王的恶帐,记在这些其实有如浮萍无依的女子头上。
任知故其实自来不喜热闹,故而特意要了一张雅座,其实也就是四面画屏隔围的席案,他自斟自饮,眼看一壶清酒见底,心头的悲愤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若烈火添油。
却突听邻座有人口齿含混地叫嚣:“隋逢帱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强横?他且还以如今是太后执政呢?!施某脱下一只鞋,也足够那老儿捧着当顶冠。”
又听一人劝解:“施御医可莫再说这些话了,隋奉御可是你我上官,且今日之事,也确然是在下有所疏怠,奉御指责两句,原本也是情理之中,再者隋奉御早已臣服于圣上,否则,又怎能保住奉御之职?”
“那老儿,见风使舵之徒罢了,你们怕他,施某可不惧!不是施某夸口,只要施某一句话,立即便能让他罢职丢官,他还敢强横?”
任知故轻哼一声,他这时终于听出来了,劝解那人论来也算他的亲谊,姓曹名安,在尚药局担任医佐,被曹安称为施御医者,应是施延,这人入职尚药局,怕也有个二十余载,从前唯唯喏喏像个闷葫芦,如今年纪越长,性情倒越张狂。
但再听“砰”地一声,像是怒而拍案,紧跟着又是一句高嗓门:“你摇什么头,难道认为施某是说大话?韦太后执政时就不说了,当今天子当权,施某还用怕谁?天子能即位,施某也算功不可没!”
“施御医今日真是喝过量了。”曹安叹息道。
“你仍不信?!且把耳朵拿来……”
邻座的嗓门却又低沉下去,任知故竖起耳朵,竟也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只听曹安惊呼道:“施公真是醉了,这话也敢胡说。”便高声喊来胡姬结帐,一阵响动后,邻座彻底恢复安静。
有此意外收获,任知故也懒怠买醉,尾随而去,亲眼目睹曹安把施延送回宅居,连忙上前截住。
说这曹安,祖母其实该当任知故一声姨母,然他祖母是庶出,与任母关系还不和睦,两家便一直无甚来往,当初曹安为求职差,才主动攀附,但几乎耗尽积财献上,姨祖母倒是笑纳了,非但没有给予任何实惠,还把曹安羞辱了一番,最后还是任知故觉得故意不去,给曹安争取了医佐之职。
仅仅只是个正九品下的微末官职,这并不能满足曹安的期许,故而对任家,尤其任母,嫌隙颇深。
但在韦太后当权时,这样的嫌隙曹安只能隐而不发,后来改天换地,便与任家断绝来往。
这时便冷笑道:“呦,世伯这么一位大忙人,今日怎有闲情找小侄叙旧了?”
“我想知道,施延早前,究竟说了些什么。”任知故也冷着脸。
“施御医只是说了几句醉话,世伯请恕,小侄可不敢惹火烧身。”曹安转身欲走。
任知故哪肯放过他,上前一步再次拦截,忍怒道:“贤侄若肯告知,不妨直说价码,且我保证,必不会连累贤侄。”
曹安贪财,又怨愤耗尽积财只换取了个医佐之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说何不趁此机会,也好好讹诈任家一笔,从此也算恩怨勾销。
也便收敛了讥嘲之态,笑吟吟地把任知故请去自家详谈,真金白银没到手,他可没那么傻,就这么把那件意外听获,了不得的机密告诉给无情无义的任家。
第1357章 这该如何应对?
任瑶光有如踩着两只风火轮,呼啸生风般卷进长安殿,险些没与一个宫女撞在一起,她定睛一看,发觉竟是沈氏,二话不说就是一个掌掴,怒道:“瞎了狗眼吗,竟敢在长安殿里横冲直撞!”
若依往常,任瑶光定会重重罚斥沈氏一番,可她今日实在没有这多闲情,伯父任知故告诉她那件事情太过重大,务必及时报知太后,若利用得好,便大有成算扭转时局,莫说柳皇后不敢嚣张,只怕连天子,也将成为千夫所指,担当悖逆大罪!
韦太后却仍在怨恨任知故的张狂跋扈,只听任瑶光提起“世父”二字,便一声断喝:“休再提此逆臣!”
“太后,世父虽有冒犯,但眼下可不是追究这些小事时节,且世父确然对太后忠心耿耿,大胆冲撞,也是因为焦虑大业。”任瑶光先是分辩两句,连忙说道:“太后不是一直怀疑尚药局中,早伏天子耳目,只追察至今,仍不知那人是谁?世父这回意外察获,十之八/九能够确断此一耳目了!”
紧跟着便将任知故在胡姬酒肆的经历细细诉说。
韦太后却颇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如今这样的情势,就算察实施延便为耳目,又能如何?
哪知当听任氏最后才说起,施延对曹安那番耳语时,韦太后只觉目眦尽裂。
“此话当真?”这四字已经俨然是咬牙切齿说出。
“曹安确然是这样说。”任氏恨不能指天发誓:“妾身起初也不敢置信,再问了曹安一遍,曹安咬定,当日施延的确声称,他听令于义烈皇后,伏藏尚药局,义烈皇后被赐死之前,曾嘱咐他务必听从江迂指令,正是江迂,让他提供家传药剂,想办法添入仁宗帝所饮烈酒,那葯剂无毒,只不过时常饮用,会造成男子不举……”
韦海池脑门上青筋都迸裂毕见,掀起一个茶盏,狠狠摔砸地面:“小崔氏,贱妇居心竟如此歹毒!”
“那时义烈皇后已被赐死,怎能料到仁宗帝会因裴后之逝而酗酒如狂,就更不可能料到,仁宗帝为护庇手足,与当今天子同吃同住,这才给予江迂下手机会,义烈皇后并无未卜先知之能,那么江迂便不可能是得崔后指使,只能是……”
“贺烨!”韦海池不由咬牙切齿,又将一把持壶也一并砸在地上:“我真是瞎了眼,亏还自信就算贺烨恨我,却真心顾念与衍儿手足之情,不想他那时年纪小小,便如此狠毒!若非衍儿,他早已性命不保,衍儿对他毫无防范,他竟敢毒害衍儿绝嗣无后!”
想到贺衍如果能留下子嗣,自己又何至于为了平衡形势,明知贺珅贺烨是两大隐患,为了执政,只能暂时纵容,到底是被贺烨苟且偷生,并图夺权位!
如果当时,是嫡亲孙儿名正言顺继承帝位,她早便下手斩除贺烨与贺珅,怎会落得如今,举步维艰的地步?
“太后,若公审施延……”
“不行!”韦太后虽然暴怒,但仍然没有被烧毁理智,冷声道:“谢、韦二相如今皆被停职,朝堂之上,我已是势单力孤,仓促间利用施延指控贺烨,莫说贺湛等近臣,只怕连杜渐知、陶葆仪等,也不会主张质罪当今天子暗害皇兄,指望公审,根本不可能让贺烨获罪,只能以奸歹污告了结,说不定柳氏还会倒打一耙,质疑是我指使施延,欲陷帝君于不义。”
施延与江迂之所以能够得逞,也全怪当年仁宗帝,察觉隐疾之后一直隐瞒而不宣张,直到事隔多年,还是因为秦桑“告密”,韦太后才知儿子竟然再也不能行房中之事,但为时已晚,如隋逢帱等等奉御,竟无一察诊出仁宗是被药物所害,如今又哪里还有什么实据,足够指证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