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438)
京光柳的功劳,怎能与我秦氏一门相提并论?
但秦霁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早在贺烨刚刚即位之时,便已对她坦诚布公,没有理由,因为无情,天子对她,一直无情,所以无视她的付出,却放大她的图谋。
这世间,当真不存公允!
她还不想认输,就算已经彻底清醒,但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与真正的一败涂地,秦霁仍然不愿绝望,她必须反抗,她必须争取公道。
这一生,为了得得获高贵,她忍受着太多艰辛,凭什么注定徒劳,凭什么毫无回报!
她膝跪向前,再一次拼命隐忍,以她其实不耻的卑屈姿态,匍匐那双可以践踏所有人命的脚底,她拽着锦袍的下摆,哀切的眼泪渗入鸦青的色泽,这回天子没有躲开,这让秦霁又难免萌生微弱的希翼。
“圣上,犹记当年,曾予妾身诺言,此生决不辜负……”
“朕没有忘记许诺。”贺烨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动摇,他甚至没有注视披头散发的女子,匍匐在地的身影,他眉梢冷肃,目光阴寒:“朕记得十分清楚,确然当你面前称诺,不负燕国公府,你之父祖,你之兄长,鏖战疆场之功、誓死扶助之义,但朕也警告过你,你并不能代表秦氏满门忠烈。”
说完这话,颀劲的手指才轻轻一撩袍裾,贺烨略微退后两步:“朕也不会负诺,你之罪行,不会牵连燕国公府分毫,朕昨日与皇后商议,决定册授秦无郁,燕王之封,且燕王二位族中叔伯,因征战有功,亦会得封郡公之爵。”
大周建国以来,除了韦太后当年被曾经的三大异族胁迫,还从未行封异姓王,但皇后执政,却赐秦明如此殊荣,即是向天下臣民宣告,德妃虽因罪获诛,出嫁女却并不能牵连父族,秦氏一族的忠勇功勋,仍然堪为表率,皇室不会薄待功臣,更加不会牵连无辜。
这样一来,如秦明等等将士,便不会因为后宫阴诡,因为德妃的赐死,饱尝世态炎凉,他们仍是君国信任有加的忠良,该当臣民推崇敬重,这也是十一娘不能劝阻贺烨网开一面时,唯一能做的事,但这不是单纯的补偿,更加不是负愧,如果秦氏一门三代,族中男儿,没有数十载以来的戍边卫国之功,没有不计生死荣辱,马革裹尸的忠烈,仅凭德妃之死,他们自然没有资格获此殊荣。
这是帝后联手,向臣民公示,由他们执政的朝廷,今后赏罚分明,不偏不纵。
然而秦霁当然不会认同如此公允,当眼前最后一丝曙光熄灭,理智终于彻底崩溃,她丧心病狂般大笑着,缓缓撑起膝盖,挺直腰身,泣血双目,直盯着帝王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这么放肆过,但时至如今,伪装已经再无必要了。
“是啊,圣上从起初,就是抱持着玩弄,连这一句许诺,原来也如此富有机心,我这人,也真够失败,我非但得不到圣上丝毫真情,甚至连家人,我嫡亲兄长,为了燕王之位,竟也不顾我安危生死!你们好,你们当真强大,你们这些号称英豪雄主,堂堂男儿,竟踩着一个弱女子之尸骨,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你们就当真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贺烨又再退后一步,他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对面前至死仍然狂妄无知的女子,实在心怀厌恶:“秦霁,你到现在还未明白,你对家人,对父祖,毫无贡献,你一直坐享其成,你何尝体谅过你之父祖、兄长,以舍生忘死,庇护你惯养娇生?你唯一可称苦楚,无非便是受到些许鄙夷成见,不用朕再提醒你,你应当心知肚明,屡屡行恶,哪一件都足以诛连家门!可是你非但毫无悔过,竟然直到如今,还认为秦氏一族,之所以有今天,不是你祖父,你父亲、你伯叔兄长,拼杀捍卫之功,他们尽都成为躲在你身后,贪享富贵之辈,朕实在诧异,你哪来如此狂妄?!”
“圣上,你难道当真问心无愧,胆敢反驳,当初若非我甘为姬妾联姻,你何至于如此信任我秦家!”
“你错了。”贺烨冷然:“正是因为故世秦公,要求联姻,一度让朕心生防范,若非你兄长无郁,说不定这根骨刺,至今尚且如鲠在喉。”
“你说谎!你在说谎,是你无情无义 ,是你见异思迁!”
贺烨终于觉得疲倦了,因为他实在无能点化一个疯子:“多说无益,秦霁,你应当还记得朕,最后一次警告,让你好自为之,否则朕再不宽恕,可你,竟意欲谋害中宫及储君,你将朕之警告当作耳旁风,朕也再不会容忍。”
示意江迂上前,再度献上白绫与鸩酒,给予秦霁选择。
第1380章 真是善后
不过这对秦霁而言,根本不算选择,都是死路,方式上的差异,又能改变什么?
当着贺烨面前,竟再一次将托盘打翻。
贺烨微微蹙起眉头,这代表他的耐心,当真已经耗尽了。
“看在你父祖、兄长情面上,秦霁,我不想你死得太过难堪,让内臣用强,那就毫无体面可言了。”
他不知道,两次后退,以及声称体面的“虚伪”,在秦霁眼中,竟然是心虚的表现。
“圣上若真问心无愧,那么便亲自动手。”走投无路的秦霁,其实也不愿卑微地求生,她只能作出最后的豪赌。
她挺直了其实也很算秀美的脖颈,纵然年过三十,也并无臃肿绉皱的脖颈,逼近一步,再逼近一步,目光却垂落着,注视帝王颀长苍劲的手指,这双手也曾经轻抚过她的发鬓,游走于她的体肤,她纵怀企图,却又的确为了这双手给予的温情,沉沦而忘我。
怎么能什么都不算数?贺烨,你当真能够问心无愧吗?
贺烨不能。
他从来不否认,当年前途渺茫的自己,从来无望男女之情,在他看来谁成为他的妻子都无所谓,区别仅仅在余,如果是谢莹,将要艰难许多,并且必定会反目,所以他虽对秦霁心有抵触,那时却认为至少还能成为君臣。
所以他的确有妥协之意,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他又哪里能预料,最终会因为十一娘,变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在设想的局面。
他对秦霁没有情意,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过错。
如果那时坚定拒绝了,秦霁不会成为他的姬妾,无望于后位,谁能担保她的人生,不会有另外的出路。
所以这时他也会产生稍微的动摇,已经转过身去:“秦霁,你没有资格再对我提要求。”
但刚一抬脚,贺烨又收回了去势。
自己此行,不就是为了收拾残局?如果就这么离开,又何必行此一趟,他是知道的,如今的大明宫,仍然有铁石心肠的内官,只要他这天子一声令下,多得是胆大妄为的刽子手。
所以,他拾起了三尺白绫。
“如果你一定要忌恨,化为恶鬼,记得你是死在朕手中,冤有头债有主,朕不惧你索命。”
秦霁下意识转身逃窜,但已经来不及了。
臂力直贯白绫,让那柔软的质地,成为索命的枷锁。
视线里一切皆在放大,又逐渐变为模糊,秦霁几乎能够听见喉骨的钝响,然后便陷入永恒的黑暗,她死得并不痛苦,但仍然怒目圆睁。
“裣葬吧,虽担罪庶之名,但仍以妃嫔规格。”贺烨松开白绫。
却见原本悄默无声的一个宫婢,这时忽然窜到他的跟前,叩首如同捣蒜:“圣上饶命,奴婢可以检举秦氏罪行,力证圣上如此处决,乃秦氏罪有应得。”
贺烨不认得这婢女,却留意见,另一个身着女史服饰者,此时没有急着告饶,只膝跪向前,为秦霁阖上双目。
他依稀记得,这宫人仿佛姓徐,曾经获十一娘赞许几句。
“将此宫人,交给皇后处治。”贺烨指着徐舒,手指收回之时,像是顺手一指,正是那“捣蒜”之人:“既知秦霁罪状,不思告举,眼见秦霁伏法,才卖主求荣,奸歹心肠,留来何用?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