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446)
这话引起了更多人的附和,那纨绔子把脖子一缩,再也不敢争辩。
子建微微一笑,却险些被酒水呛红了眼。
“族公,子建无能,虽心怀悲愤,立志为族公雪恨,然当初,也自知无能为诸位亲长平冤昭雪,仅仅打算让那些元凶恶助,罪有应得,便连这点,也大不容易……多得还有绚之,还有韦太夫人,还有柳郡公,亦多得当今天子圣明,亲长平冤在望,总算苍天有眼。”
他放下酒盏,回到宅居,却被仆从禀知有访客登门,且等候多时。
是已经多年不见的璇玑。
“六娘怕也听说,族公冤情有望昭雪这一大事了罢?”
“三兄。”璇玑见礼,抬眸时却两眼含泪:“皇后做到了,皇后到底还是做到了。”
她几乎忍不住要将那件隐秘,就这么脱口而出,但忽然想起当日相认时,十一娘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渥丹已死。
璇玑对于了断过去的心情,可谓感同身受,所以她强忍冲动:“当裴郑二族罪名得洗,昭儿即可恢复本姓,家族有后虽乃幸事,可重振门庭,仍少不得三兄助益。”
“六娘乃昭儿阿姑,日后亦当照抚。”子建笑道。
他当然会不遗余力帮助京兆裴重振门庭,这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责任。
“我已经不是裴六娘了。”璇玑决然道:“裴氏女儿,宁死不能自污,也不能屈为姬妾,所以裴六娘早已死于流放途中,官妓璇玑,与裴氏毫无牵连,昭儿不能有璇玑这样一位阿姑,所以三兄,昭儿只能拜托于你照抚。”
这又何必?子建还想尝试劝解,璇玑却再行大礼:“璇玑现今,甚幸能得安宁平静,若拖累昭儿,牵连家族门风受辱,恐怕终生陷于自愧,故恳请三兄,体谅宽容。”
子建见她如此坚定,终是长叹,伸手扶起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璇玑娘子,子建应允,必不负所托。”
他们已经作好准备,料定这回旧案重审毫无悬念,当然十一娘更是不容此事再有变故。
而经过鞫问人证,翻察旧录,原本半信半疑的陶葆仪也改变了态度,冯继峥此时已经确定韦太后再无翻身余地,虽说心有不甘,但为自保,自然也不肯再为太后党效力,对于此案他原本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是以并没有挑衅质疑。
于是诽谤裴郑二族逆乱的疑犯,极快被锁定,谢饶平、韦元平、姚潜等等,包括韦太后一齐浮出水面。
最后的公审,将在紫宸殿展开,不仅皇后与太子都将出席,甚至还包括了在京五品以上的诸位臣公。
因毛维供认,主谋便乃太后,韦海池因而也被十一娘请来朝堂。
为求公允,使此案再无疑点,也理当给予疑犯自辩的机会。
太子居正位,十一娘也让屈于右,尊太后居左。
但她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回虚以委蛇了。
底下薛谦仍在陈述案情,上座二后四目相遇。
韦海池这回倒不见气急败坏,十一娘更加不见耀武扬威。
各自双眼,都沉静有如深潭,表面上看去波澜不惊,深遂处却有暗潮如涌。
裴郑族诛、渥丹遇害,准确而言已隔二十六载,终于再度对薄公堂,这一路艰辛,已经足够十一娘隐忍悲愤,她自五岁时起步步为营,通过二十三年的努力,今天当然必须洗清沉冤。
韦海池,报应不爽,从今日开始,我会让你切身体会,罪有应得四字。
她没有移开目光,纵使听见谢饶平、韦元平从矢口否认,渐渐被薛谦逼得哑口无言,她仍然牢牢紧盯元凶。
她看见韦海池平静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极其隐晦,但得意洋洋的笑意。
“薛相,不用再逼问谢公了,老身承认罪行,当初确为老身,不满仁宗帝对裴广施言听计从,担忧权臣逼君,设计陷其谋逆,除之已安社稷。”
竟就这么承认了指控?
薛谦疑惑地看向太后,反而怔愣。
所有人都见太后哀声长叹,满面灰败:“罪行全由老身一力承担,诸卿不用牵连无辜,薛相国,你依律论罪吧,纵然处死,亦为老身罪有应得。”
十一娘稍稍咪起眼角,已经洞悉了太后的计划。
果然立即便听谢饶平发出一声怒喝。
第1388章 绝情人
“薛谦,你只凭毛维供辞,休想谤污太后!”
十一娘这才将目光移往谢饶平,她眼睛里并无震怒之意,只带着浓浓的讥嘲。
是怎样的偏执与痴迷,才让这个男人,经历数十载时光,仍然没有看透韦海池的虚伪与无情,他还真道韦海池自认罪责,目的是为了保全他这两小无猜的旧情人?
无非是故作姿态罢了,韦海池需要的,便是谢饶平出来承担罪责,这样一来,谁也无法用诋毁忠良之罪,将一国太后论罪处刑,纵然是今后,被拘限在长安殿内再难翻身,可韦海池照样可以养尊处优,直至寿终就寝,仍享哀荣。
太后就只余这样一点愿望了么?太后原来如此惧怕身败名裂,以及死亡。
十一娘转回正脸,冲韦海池莞尔。
“当年,仁宗先君打算任命谢某为中书侍郎,授同平章事,入政事堂议政,却屡屡因裴广施谏阻,谢某恨其打压异己,方才向仁宗先君进谗言,称裴郑二族有谋逆之意,是谢某勾结罪庶珅,串通姚潜,诛郑敏,反告其叛逆,是谢某授意毛维,伪造文证,栽污陷害,也是谢某遣人通风报讯逼反潘博,终于坐实裴郑二族罪行,当年太后深居简出,不问朝政,与此事并无干系,无非因为谢某谗言瞒惑,相信裴郑确有逆意,对仁宗先君稍有劝谏而已,这便是事实,谢某自知罪孽深重,有负仁宗先君以及太后信重,该当领死,然尔等,休想污谤太后!”
因为谢饶平的认罪,朝堂上一片大哗。
姚潜看向谢饶平,便连他,都不无讥讽地一斜唇角。
事到如今,姚潜知道性命难保,别说皇后手中有诸如毛维等等人证,就算根本没有实据,照样可以推翻裴郑旧案,将太后党彻底斩除,姚潜原本还想着主动认罪——毕竟供出元凶,才能争取从轻,给子孙挣出一条活路。
没想到,却被谢饶平领先。
这人还真是痴情,也确然蠢笨,为了一个对他从无真情的女人,竟然甘愿领受族诛之刑。
不过……既然谢饶平已经认罪,又何妨放过太后?留下这么个人,大约天子与皇后也会大觉恶心,自己就算获斩,亦能略减不甘了,再者,韦太后弑害贺洱,他可参与其中,要若逼得太急,韦海池恼恨起来,连这事也捅破,那别说姚氏满门,恐怕就连三族,也难逃诛杀之祸。
便道:“罪民确然是获谢饶平授意,为防万一,尚且保留有笔书为证。”
毕竟是陷谤国戚重臣,姚潜可没那么傻,只凭空口授意,就敢搭上身家性命,他的确保留下印有指鉴那封密信,原本是防着太后过河拆桥,如今却也能起到让子孙免死的作用。
皇后目的,无非是洗清裴郑二族冤情,如今他交出实证,便能使此案件彻底大白天下,再无质疑,相信皇后亦会网开一面,不至于斩尽杀绝。
元得志也早已灰心丧气,他可是身担弑君大罪,且已亲口供认,等着他的只有一条绝路,此时狡辩未曾陷谤裴郑二族,再无丝毫意义,莫若认罪,或许能争取不被诛连满门。
紧跟着,便也认罪,将如何获得罪庶珅授意,如何引荐姚潜,如何居中游说,详详细细说明,并交待私藏书证,任由察抄应验。
已经可以结案了,裴郑二族的冤屈终于得以清洗,剩余的,便即追恩等等事宜。
太后得以全身而退,极为洋洋自得,当公审告终,她离开之时,竟然带笑低语:“柳氏你筹划许久,没想到,仍然拿老身无可奈何罢?虽说如今乃你执政,不过老身活着一日,你便依然要尊老身为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