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255)
太后说着话却站起身来,任由窦辅安躬腰扶侍,她一边踱步往外,一边说道:“我在柳、谢两家闺秀中择选,是因何事你也清楚,智计固然重要,却也不能太过奸滑,否则将来不易控制,倒有可能养虎为患,今日这么一试,十一娘毫不犹豫为王十五娘出头固然让我满意,更加惊喜则是,她竟然真有本事助王十五娘脱身诽谤。”
窦辅安鲜少听太后如此盛赞一个人,更何况是个闺阁女子,更何况还是韦太夫人的亲孙女,他这时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迟疑着是否该提醒太后一声——柳十一娘再是机智,用来始终没有谢氏闺秀那样令人放心。
就听太后继续称赞道:“更让我奇异则是,这孩子对分寸掌握,简直就是适到好处,今日她明知单凭碧波露出那一点破绽,不足以追问出实情,点到即止,将主动权交还予我,甚至没因而质疑刘氏姑侄与凶案相关,当然也是知晓其中利害!卢锐才闹出一件人命,却毫发无伤,更何况刘氏贵为九嫔,今日十一娘一番表现,避其锋芒,然而却准确利用碧波这个行凶者心态逼问,使蹊跷展露人前,转而见好就收,若不是我在场耳闻目睹,实不相信一个十岁大小丫头,竟有此能力。”
于是窦辅安只好先拍太后马屁:“要不是太后本无意对付王十五娘,又怎容柳十一娘翻转势态,说来,这都是太后公允明智……只是……柳十一娘今日见好就收,却像洞悉太后心思一般,小奴也觉惊异得很。”
“你是没看见她,自打刘氏入殿,一直在暗中打量,枉刘氏自诩智计多谋,却常常摁捺不住身后有荣国公府撑腰而张狂毕现,今日又表现得这般急切,明眼人不难看出两件,一来她对我不敬,再者是针对王十五娘。凭柳十一娘智计,当然明白此事不是仅凭巧言善辩就能水落石出,要对付刘氏及其身后荣国公府,必须得靠实据。”
见太后似乎拿定注意,窦辅安咬咬牙,终究还是提醒:“可是太后,柳十一娘毕竟是韦太夫人亲孙女,要万一韦太夫人心怀二意,柳十一娘只怕不能对太后竭尽忠诚。”
“是个好苗子,就值得争取。”太后却如不以为意般,微笑说道:“这就得看我与四妹,谁更棋高一筹了。”
窦辅安一听这话,当然明白此时多说无益,一记马屁毫不犹豫再拍了过去:“太夫人哪是太后对手,京兆柳之所以有如今荣耀,还不都靠太后提携。”
这时,太后已经出了殿堂,站定在廊檐下,环顾着庭院里草木新碧、娇蕊含羞的早春景色,她深深吸了一口好容易不再连绵阴雨,干爽下来的清新空气,目光看见一只不待叶茂就已迫不及待鸣翠的鹊鸟,笑容也越发明快了:“经此一桩,我也更确信,果然还是春莺更加懂得分寸,相比起来,灵药虽然果狠,也太冒进,她还看不透大局,否则在此情况下,怎么也不会将矛头对准王十五娘,春莺占得先机就不说了,难得在我有意误导下,仍然笃信她之判断,没再因疑虑而妄为,更不曾背后拆台,为防万一而阻挠灵药计划。”
窦辅安原就更加看好春莺,这时当然要锦上添花:“不说其余,就论春莺与灵药两人品性,一个重情重义,一个颇重私利,相比而言,也是春莺更加适合,她因为受江迂提携,一直铭记在心,眼看江迂时常受晋王虐打,心里对晋王可是视同敌仇,早些年因为沉不住气,不是还暗中损毁过晋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晋王笼络而生背叛之心。”
太后颔首:“你说这点倒也对,我之所以考较两人,也是存在这类担忧,贺烨如今十四岁,虽然暴戾,可已经能看出几分俊朗容貌,气质英武就更不消说,待得他再年长些,洗尽稚拙,那皮相风度只怕也不输当年义川,眼下风俗,不仅男子大多好色,就连女子也惯爱以貌取人,还真保不准如今忠于我者,天长日久完全不受男颜诱惑,相比起来,的确春莺更加让我放心。”
“这么说来,太后已经心有决断,只不过……太后前头已经宽恕了卢三娘,凭她做那些事,还不至于黜落,就算闹出赫连九娘这一桩,毕竟行凶者是刘修仪姑姪,不能牵涉卢三娘。”
太后笑道:“你交待春莺一声吧,就说黜落之人确定是卢三娘,她自然晓得怎么行为。”
窦辅安立即眉开眼笑称喏。
太后微仰面颊,朝向那云层后隐隐的春阳:“传令下去,除刘四娘外,将王十五娘一应侍读送返各家,诏赫连九娘父母入宫,我要当面给他们一个交待!”
第234章 狂妄无知真可怕
午后,一片悄静里。
静谧却突然被一个仆妪惶急的步伐打破,廊下架上,绿鹦哥扑棱着翅膀,扯着脖子叫嚷“恭喜”两字,却遭到仆妪怒目瞪视,这只因为被有意驯养惯会说吉祥话而颇受荣国夫人喜爱的宠物顿觉大受委屈,居然扯直了脖子口吐“刁奴”两字,倒让那心腹仆妪哭笑不得,一脸官司的挑帘入内。
不多久,绿鹦哥便听见主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什么?赐死!韦氏要将谁赐死?!谁许她如此狗胆包天,我刘姓女儿,贵为九嫔之一,她凭什么将人赐死!”
荣国夫人摔帘而出,下令备车,她甚至不及换下身上那套家常穿着衣裙,更不提按照规制入宫谨见除特许外理应穿着的命妇冠戴了,显然是急着兴师问罪。
原来三日前刘四娘被扣留禁内时,刘家却没如王家一般坐立难安,只因刘修仪早已遣人交待清楚,此事在她掌握当中,让娘家兄嫂不需惊惶,刘四娘之母虽并不明白事发详细,可想着有修仪在宫内照庇,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到任何欺辱,当然也就听从叮嘱安心等待消息。
直到今日,刘四娘倒是被送返自家,却是惊惶失措有若疯魔之状,送返女儿回家那内侍一脸的肃厉,手持太后懿旨,宣称刘四娘为取队首之位,听信姑母刘修仪之嘱阴谋害杀赫连九娘,太后姑且念在刘四娘并非主谋,并年纪弱小,恩赦宽恕不施刑责,但其父母却有教导无方之责,剥削职封,刘修仪身为天家嫔妃却行杀人之恶,害世族闺秀夭死禁内,罪大恶极不容宽恕,贬为罪奴并赐死为警!
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不说刘四娘之母怎么痛哭愤怒,眼见着儿子被夺官品女儿竟然赐死收场的掌家主母沈氏更加痛怒非常,就要来荣国公府向小姑告状,然而因为上了年纪,又是突经震变,沈氏竟然在途中晕厥,家人只好将之送返忙着请医,只由一管事将这噩耗通知荣国夫人。
卢夫人心急火燎七窍生烟“直杀”含象殿——早在卢太后在世时,就赐以荣国公夫妇不需诏令即能入宫的特权,即便卢太后薨逝,不说德宗在位时,就算贺衍继承了帝位,倒也没有剥夺荣国公夫妇这等恩荣,更不说因为刘玄清一案,贺衍对京兆卢越发亲睐了。
当然,太后若不愿诏见卢夫人,卢夫人即便入宫也不能硬闯含象殿。
太后即便私底下对荣国公夫妇恶心得不得了,表面却一贯对其一系礼遇有加,这也是免得授人以柄大肆批判她忘恩负义,不说寻常,即便邀宴,但凡广请外命妇,回回也不曾落下卢夫人,可是今日,太后却偏偏将卢夫人挡在含象殿外,不允入见。
卢夫人哪里心甘,与含象殿外值守的宦官争吵一番,气急败坏下竟然转身去了紫宸殿面圣,天子这时当然已经了解赫连九一桩凶案,听说太后要将刘修仪赐死,也正忧心不已,要说他对刘氏也并没多少印象,然而一来不愿再伤人命受噩梦纠扰,再者也是存心偏帮荣国公一系,不说荣国公这些年来坚决站在铲除谢饶平的立场,就说这位是祖母卢太后的嫡亲侄儿一层情面,秉承孝道为重的天子也会顾庇刘修仪几分,可这一类事由本就是后宫事务,他不可能与几大相国重臣商议,又惧于是太后决断,犹豫着不好驳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