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353)
“伊伊可是担心晋安这一去,会让薛六郎为难?”瞧见一贯沉着稳重的十一娘今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太后仿佛随口一问。
“贵主性情一贯急躁,听闻阮郎君受审,就怕一时怒急攻心大闹公堂,毕竟是皇家公主,薛六哥虽有秉公执法之心,只怕也不能太过冒犯,可倘若就此宽饶阮郎君,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怕不利于太后德政推行,而让民心失望。”十一娘也不讳言,直说心中的忧虑。
可事实上她却胸有成竹得很,当初制定计划,之所以敲定衙堂公审,就是早料到晋安必然气急败坏,而太后礙于那些虚情假意会交令“适可而止”,只有闹得舆论沸腾,关系到太后临朝大局,韦海池才会衡量取舍,同时也能达到陆离当众“掌掴”晋安使其颜面扫地,彻底摆脱纠缠的目的。
虽然这样做有可能让太后疑心陆离是借此机会“假公济私”,可对太后而言却是有利无害,只要无伤太后利益,应不至于计较陆离这点小小私心。
十一娘这时有意表现得心不在焉,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际上是她甚想出宫去瞧这番热闹,当然,倘若在她提醒之下,太后会醒悟过来这是一个面向百姓展示公正严明的机会,大有利于收获民心,因而相助陆离一臂之力,也是有益无害的事。
“晋安那气性也确实让人头疼,都怪我怜惜她稚幼失母,过于宠纵了。”太后直到这时还不忘虚情假意,不说德宗放纵女儿的话,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悔疚不已唉声叹气:“薛六郎职授一县法曹之尉,自该为民请命纠察不法,才是我大周忠臣良官,他既然决定衙堂公审,想来真是阮岭有违法欺民之行,本该依法处罪,然而阮岭到底是晋安嫡子,也是我外孙,我总不忍看他受牢狱之苦,这事真真让人为难。”
晋安欺民,尚可享议贵宽赦,然而阮岭无官无爵,不过一介白衣,顶多算个世族子弟,若坐实了欺民之罪,依律当处徒刑,可太后只提牢狱之灾,却未提皮肉之苦,对这外孙的“慈爱”可见有限,十一娘是何等明/慧伶俐,自然要抓紧机会劝谏:“太后虽是贵主之母,然而也是天下百姓尊奉之圣母,施予贤德当以天下臣民为重,相信百姓也都能体会太后爱民之情,太后身先表率,教训权贵当以君国大义为重,今后再不敢仗势欺民,方为大慈大善,太后一心为君国福祉而不计小家私情,天下臣民莫不信服。”
这话十分中听,太后眉开眼笑,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十一娘的额头:“你这丫头,无非就是担心自家老师吃亏,才用大道理匡我援手罢了,薛绚之收了你这样一个学生,他也不算吃亏。”
十一娘憋一口气,好让面颊“羞红”,语气却是十足愧疚的:“太后圣明,十一懂得什么,那些话都是太后日常教训臣子而已,儿确是担心薛六哥新官上任就遇见如此棘手之事,一个大意有负太后信任。”
太后闻言更觉好笑,摆了摆手:“也罢,难得你入宫年余以来,唯有这一件事上不惜阿谀奉承,我若不助你那薛六哥,岂非成了铁石心肠?没得被你这丫头埋怨我偏心,罢,我便让窦辅安走这一趟,倘若晋安无理取闹,有他在场震慑,薛六郎也便于秉公执法。”
立即就诏窦辅安来口述旨意,又见十一娘颇有些跃跃欲试坐立难安的模样,太后再度失笑:“罢了,这回我干脆好人做到底,放你去旁听审罢。”
眼见着十一娘摁捺不住雀跃之情礼谢道恩,却依然故作沉稳地告退,韦太后方才挑了挑眉——从这一事再次看出,丫头的确重情重义,否则以她一贯小心谨慎,今日怎会为了薛绚之辞涉国政?这点甚好,只要将其恩服,得其敬重,总不会白废心机却教养出个白眼狼来,将来才能放心利用。
太后忽然想起谢淑妃暗中筹划那事,又是微微一笑:谢氏已经挖好陷井,并且成功让十一娘一脚踏了进去,就等着往里填土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就这一阵东风来之不易,看来自己还得暗助谢氏一回,免得那蠢妇沉不住气草率行事,让十一娘看出破绽来,谢氏如何收场不需在意,但妨碍到自己恩服人心的计划岂不可惜?
谁让如此聪慧的丫头偏偏是韦滨往的孙女儿呢,韦太后当真认为要与自家这位妹妹争取人心大为不易呢。
第332章 晋王、十一妹;陆离、萧小九
往兴安门这一路之上,十一娘坠在窦辅安身后,眼看着如今这位春风得意的大内统管不急不躁的步伐,还时不时停下来与讨好奉承的宫人禁卫带笑寒喧,她简直恨不得拿根鞭子抽逼着窦辅安迅猛前进,晋安可是赶先两刻已经出发,十一娘真担心照这速度,当到万年县廨时除了“欣赏”窦辅安装模作样“主持公正”,已经什么热闹也瞧不见了。
可是对于窦辅安而言,这一差使完全不算十万火急,他就好比太后肚子里的蛔虫,当然明白太后这回是有意要让晋安引起众怒,正闹得一应官员焦头烂额之际,才是自己这一“天降神兵”出场震慑之时。
至于身后跟着这位小丫头,窦辅安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别说十一娘对太后而言不过一枚棋子,便连韦缃,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儿,自从不知好歹推拒太后好心为媒后,窦辅安立即洞悉韦缃已经失宠,从此对她也只是敷衍应酬而已。
值得庆幸的是,两人刚刚出了兴安门,十一娘正在发愁依她这样的年岁实在无能弃车乘马时,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嚣张跋扈的“招呼”——
“柳十一,你怎么与窦姓老儿混在一起了?”
十一娘心头一喜,窦辅安却是脸上一苦,这一“老”一小几乎同时转身,看见兴安门又深又阔的门道里,晋王贺烨背着手走出来,微咪着眼,却依然掩示不住来回扫视的阴沉目光。
“柳十一,看同安颜面上,我才对你客气几分,你要是自甘坠落和这专告小状老儿同流合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活阎王可不管窦辅安这时正值春风得意,从前就因为深恨此人逮着机会便在太后跟前告他恶状,甚至于大打出手过,以至于窦辅安一见贺烨就脚肚子抽筋,老窦仗着有太后撑腰,在禁内一贯眼高过顶,无奈遇着当太后面前都敢动手的主,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这时他只好上前施礼:“大王,鄙与柳小娘子是奉太后之令,往万年县廨口传懿旨。”
“万年县廨?阿母日里万机,怎有闲心干涉小小县廨之事?”贺烨一挑眉头,看也不看窦辅安,只冲十一娘发问。
于是十一娘便三言两句把衙堂公审的事解释清楚,最后添上一句:“太后担心贵主因爱子心切扰乱公堂,方才令窦侍监前往传旨,十一则是因为好奇于只见史载而从未目睹之公审一事,方请求太后允准旁观。”
“这么说,今日万年县廨可是有热闹好瞧了?”贺烨上前两步,又扫了一眼十一娘瞪着驭者驾来那辆宫使小车颇为怨念的神色,唇角微微一掀,招手示意随从牵来他的坐驾——那匹神骏非凡的乌骓马,抬一抬下巴:“走,与本大王一同去瞧热闹。”
十一娘自然极为欣赏晋王的善解人意,可在窦辅安奸滑无比的监视下,只好表现出一脸为难心不甘情不愿的可怜模样。
“阿母许你出宫,也不曾限令必须与这老儿同行,你怕什么?若是敢违本大王之令,才会让你好看。”活阎王无比傲娇的再一抬下巴:“上马,若是耽搁本大王去看这场热闹……”哼哼冷笑两声,贺烨伸出一根长长的食指,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威胁之意显然。
十一娘欲哭无泪:“大王坐骑如此神骏,十一上不去呀……”
话音才落,十一娘便觉身子一轻,她甚至于根本没看清贺烨有什么行动,人就已经被抛到了马背上,紧跟着,便觉背脊一暖,这时尚且娇小的身子便忽然陷入一个温暖的胸膛,只是一双脚空落落的无处着力,意识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已经见到两侧碧树飞速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