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355)
“你!”晋安越发愤怒,指尖直直朝向陆离,可她自然也感受到了周遭虽然不敢明显,却颇含鄙夷的目光,纵然是嚣张跋扈,却也不便在此情此境下继续与陆离纠缠“恩怨”,气得那叫一个面红颈粗,一时之间却无能还以驳骂。
多得在场听审之人,还有一个长公主的忠实拥趸,卢怀安是也。
做为万年县尉之一,他虽然早将法曹司事摆脱,可依然有权旁听堂审,事实上今日若非顾律忽然发威全力支持陆离,他甚至于喧宾夺主再夺主审之事,眼下虽然无可奈何跽于次席,可眼看长公主驾临,又如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起来,忍不住指手划脚:“薛少府,你所称罪证确凿,不过是几个刁民空口之辞,又岂能证明不是污告?”
“从昨日开始,卢少府就一直坚称阮岭是被污告,敢问又有何证据支持?”陆离不答反问,用意是请君入瓮。
卢怀安却丝毫未察,冷笑说道:“本官主办严察隐田,自是不敢吊以轻心,当然是已经察实长公府并无隐田之实,故而才坚信阮郎君是被刁民污告,或许这背后,还有心怀叵测者指使,辟如与贵主早结怨仇者!”
“那么敢问卢少府与贵主,昨日下官依律传唤阮岭应审,阮岭当着顾明府面前,亲口承认是他为占民田殴伤百姓,居然还叫嚣着其为宗室之后,下官纵然察明案情也拿他莫可奈何,这又如何解释?”
阮岭昨日一心以为陆离传他来见,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花招,根本没把区区芝麻官看在眼里,被陆离一激之下,气焰嚣张地承认罪状不说,甚至于讥嘲陆离不自量力,结果被扣押下狱,是以“认罪”一事连卢怀安都并不知情,被陆离当场一问,自是哑口无言。
“这定是尔等小人为达目的刑讯逼供!”回过神来的晋安立即信口雌黄。
然而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全都看得清楚明白,虽然薛少府为了维护公审法纪,下令捕吏将趾高气扬的阮郎君按押跪地,以至于被告那身锦衣微皱难免染尘,又因下狱一日,发髻脸面也略失干净整洁,可手足俊脸却无半点伤痕,生龙活虎得很,早前甚至威风八面的大骂县官,哪像是刑讯施身的模样?
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因为被迫跪地颇有些狼狈的阮岭竟然也没有丝毫畏惧,依然是昂首挺胸一脸桀骜:“阿母何需多话?那些人是我殴伤,其田地产业也是被我占用,明人不做暗事,为何敢作而不敢当?就看薛少府是否真敢秉公执法,当众将我明正典刑!”
在场听审人众不由大哗议论纷纷,有说阮岭顽劣蠢笨的,也有担心被告这般有恃无恐,只怕薛少府当真会有所忌惮的,阮岭却全然不顾旁人眼光,冷笑着看向陆离,似乎确信这个小小县尉不敢将他依法处治,一切不过是故作姿态,他偏要让虚伪小人闹得无法收场!
“人犯既已当众认罪,还不让其画押?”陆离又一拍惊堂木。
“岭儿不可!”晋安心急如焚,可她的好心劝阻却被儿子置若不闻,抖着肩膀摆脱了捕吏的押制,大义凛然地在案卷上签署姓名,毫不犹豫摁下指印,又满是讥嘲地迎向主审冷淡的眼睛:薛绚之,看你如何下台?
然而他等来的非但不是薛少府的左右为难、踌躇迟疑,反而是干脆利落地审断!
“人犯阮岭,目无法纪欺民占田,将人殴至重伤,触犯大周刑律,当判百杖,徒三年,既是衙堂公审,应遂旧例当众施刑,来人,立备杖责,即日收监。”
“公主府强占之田又该如何?”有听审者忍不住询问。
陆离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那双母子,立下决断:“待核实详细亩数,自应归还原主。”
这一判决引得里老们击掌叫好,个个喜上眉梢。
“薛绚之,你敢动我儿一根毫发,必将你连诛九族碎尸万断!”晋安大约已经被气得神魂出窍,直扑向尚且呆怔跪地的阮岭身上,像头母狼一般血红了眼眶,也不顾这时自己气急败坏的狼狈形状,只顾泼口大骂:“我是大周公主,先帝嫡女,岭儿为我嫡子,别说占田殴民,便是将这些贱民通通斩杀也不算什么,杖责收监?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大胆,薛绚之,你若敢动岭儿一根手指,我发誓要你阖族性命补偿!”
第334章 一定要打你板子
面对着形如野兽嘴脸狰狞的晋安长公主,一直四平八稳跽坐主审的薛少府终于缓缓起身,他看向观审众人,既有权贵子弟饱含讥笑显然冷眼旁观,又有世族之后面色沉肃仿佛若有所思,更多则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这时既含忧虑又怀期翼的目光,再有一双沉静却刚毅的注视,来自于他无比熟悉的人,那个外表柔弱却心怀强硬的女子。
今日之后,他薛绚之才算正式踏入仕途,朝向那个艰险遥远的终点正式进发,那个因为厌恶君主不仁以致百官倾轧而宁愿寄情于山水之间笔墨之乐的人已如逝者,他甚至于为了心中目的,决意效仿奸恶,因为只有如此,才有望在此奸邪当道的世情攀上权势巅峰。
是她的出现,无比坚决地一句:“权奸非君所能,君所奉行之信念,不应违背。”
她不忍让他受人言诽议,所以不惜苦心筹谋舍近求远。
心怀仇恨,却又难舍德义,这便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纵然肩负血海深仇,依然拒绝不择手段。
有她在前,他早已没有了任何顾忌。
所以仍旧是沉着冷静,所以面对威胁昂然无惧。
“公主殿下,下官再次应尔质疑,下官为大周臣子万年县尉,纠察不法惩恶扬善乃职责所在,殿下既为先帝嫡女宗室之后,更因体会大周高祖之训。”陆离抱拳微举,义正辞严:“开国之初,高祖得天下,曾诫告诸贵百官,前朝因何而亡?非臣民刁恶,乃为君主不仁,为君者只知贪图享乐,位高者只顾利益为大,方为败亡之本!故高祖教训诸贵,勤政爱民朕躬表率,今周得天下,权望不得霸恶欺民,百官辅佐监察,君若有失贤德,臣立斥谴,方为臣子之责!”
这是周高祖的原话,也曾影响数代君王,奈何时移日转,高祖之训仍刻立碑,却早被后人抛之脑后。
“杀人偿命行恶必究,阮岭为占民田殴伤百姓是触律违训,纵然贵为公主之子,既认罪伏法,当依律处刑,下官主司法曹,今日将其治罪实为职责所在,殿下若再行阻挠泼闹法堂,休怪下官依律处治驱逐出庭。”
说完这番话,陆离又再重新落座,执签掷地:“行刑!”
什么高祖训言君国法令,在晋安眼里全部都是屁话一通,眼见薛少府不吃威胁,此妇人手臂一张,完全将儿子护于身后:“薛绚之,除非从本公主身上踩踏过去,否则休想动我儿一根手指,今日我且看你区区一个从八品,是否真有狗胆对宗室施刑!”
这一喝,又让左右捕吏迟疑,因为大周律定,宗室王公不上县堂,即便触律违法,也该由宗正卿抑或大理寺主审,必须颁请圣意才能处罪,阮岭虽算不上宗室王公,长公主的身份却毋庸质疑,他们便是长了十个头颅,也不敢当真冒犯。
陆离却是轻轻一笑,晋安为皇家公主,他一介县尉莫说问罪,传唤过堂都没有资格,是以计划制定之初,便是要激怒晋安大闹公堂,原本没想到拿阮岭开刀,只要逮拿行凶的爪牙归案,已如当众一个掌掴,必然会让晋安恼羞成怒自投罗网,眼下既然察明阮岭亲犯罪行,当然比逮拿公主府几个爪牙更见效果。
“下官虽无权治罪殿下,然却有职责维护法堂严肃,今日公审,殿下却大闹法堂阻挠审判,下官依律将殿下驱逐出庭又有何过?”惊堂木再次落下:“左右吏员,先请殿下回避。”
执行的吏员是早将长公府得罪狠了,这时除了听令行事之外已别无选择,总不能两头落不着好受夹板气,这时只好应诺一声,就要“恭请”晋安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