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366)
又过了几日,王十五娘出宫,依依不舍与十一娘话别:“我这一松口,阿娘定会急着为我议亲,闺中时日必不长久了,今后也再不能在禁宫里陪伴伊伊,伊伊自己千万保重。”
十一娘倒不在意,反而笑话好友:“莫不是待宽姐姐嫁得如意郎君,就再没空睱搭理我这闺中好友不成?我可不依,到时必然会纠缠不休,谁让宽姐姐只顾夫婿却疏远知交……我也不是一直待在禁宫,总有时间烦缠宽姐姐。”
却没想到王十五娘这一去,两人还真是多年不曾碰面,待再见时,已经时隔境迁人事大变了,竟然皆为人母,甚至险些生死永隔,那时候两人再说起这回道别,都是唏嘘不已。
接下来的十日是韦缃一组屡行伴读之职,可因为太后的嘱令十一娘仍然要留在禁宫,日常间除了陪同公主听讲与玩乐,十一娘自然也会去见贵妃,这日却在途中撞见了晋王,想是才刚去毬场与人恶战了一番,贺烨一袭窄袖袍服上满是尘土,却大有闲心地伫在游廊上与十一娘闲聊。
十一娘身边并没有宫婢跟随,贺烨身旁也只有一个江迂,宦官十分知趣地回避到十余步外,双目炯炯地为两人望风。
“薛绚之眼下成了起居郎,小丫头大概已经听说了罢。”
十一娘以默认回应,微仰着小脸等着贺烨接下来的话,她可不认为晋王不顾满身热汗站在这里和她闲话,只为告诉这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也不知阿兄究竟在打算什么,薛绚之才刚到职,便意图赐他一个宫人,薛绚之竟然抗旨不遵,可怜那宫人原本心甘情愿,却是空欢喜一场,瞧着这几日沮丧得很……”见小丫头微微蹙眉,贺烨又靠近一步,极具压迫感地微微弯腰,嗓音更加低沉:“宫人便是秦桑,因她与裴后几分面若,是唯一能近身侍候阿兄之宫婢,我原以为阿兄迟早会赐封份位,哪知却忽然要将她赐给旁人,小丫头,我觉得讷闷得很,你说圣上为何偏偏要将秦桑赐予薛六郎?”
说完却并不等十一娘解惑,抬脚就走了。
十一娘虽然与陆离这时同处禁内,然而一个在紫宸殿一个却在公主居处,并没有见面的机会,这时听贺烨有心告知这桩意外,一时也拿不准贺衍究竟在打算什么,于是这日有心说服了贵妃领她同往紫宸殿,妃嫔见圣,起居郎自然不好寸步不离,于是十一娘便有了机会与陆离交谈——柳薛两族本为姻亲,二人又有师生之谊,就算交谈也不至于引人生疑。
听十一娘询问秦桑一事,陆离颇觉诧异:“当日圣上诏见,除了秦桑之外,身侧并无旁人,五妹从何得知?”
“晋王口中。”十一娘微微一笑:“紫宸殿中,怕是也只有这位有那本事也有那胆量听墙角。”
陆离的目光在女孩的笑脸上停顿数息,方才转开去看花苑里的一树玉桂,他想起当日面圣时的情形,长话短说一句了结:“天子对我心存试探罢了,果然是……欲立晋王为储,与我商议该如何促成。”
陆离早知秦桑的存在,那日在紫宸殿中见到这位肖似渥丹者并没有任何震惊,哪知贺衍一开口便要将秦桑下赐,话说得意味深长:“绚之见秦桑如此平静,莫非已忘旧人?明人不说暗话,此女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因她貌若皇后,朕不忍看她终老宫廷,故有心为她寻个归属,绚之芝兰玉树翩翩君子,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将秦桑托付予君,相信能得安宁幸好。”
这话显然暗示陆离,天子早知他对渥丹旧情难忘,什么宠妾灭妻、忘情负义全是障眼法。
然而陆离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卑职早有誓言,不愿别娶他人,还望圣上体谅。”
“绚之可是担心被人洞察隐情?无需忧虑,我虽大权旁落,然而到底还居帝位,自有办法造成秦桑死遁,待她改名换姓,绚之将其收于内宅,决不会引人生疑。”
这话中之意,便是说陆离之所以拒绝秦桑,应是担心被太后察知他对渥丹旧情难忘。
陆离听天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样程度,也干脆直言不讳:“卑职相信圣上会安排周密,然,恕卑职直言,尽管这位阿监与故人肖似,却终究并非故人,斯人已逝,卑职心如死灰,怕是不能给予阿监良好归属。”
贺衍愣怔良久,方才苦笑:“你说得对,眉目再像她,终归不是她,也罢,这事算朕一厢情愿了,绚之勿需放在心上。”
君臣之间的这番谈话,陆离自是不能对十一娘知无不言,他对她的情意注定只能深埋心底,就算有朝一日,也许再次见她另嫁良人,千般不舍万般苦涩,也只能报之祝福,希望她能得到花好月圆的结果,若你安好,我便庆幸,这就是我唯一的心愿,虽死也能瞑目了。
第345章 如此“仁慈”
十一娘虽然没有纠缠于贺衍与陆离之间的交谈仔细,可因为一贯的细心,却十分在意秦桑的反应:“晋王称其似乎对陆哥有心,被拒后颇为沮丧,贺烨这人倒不会信口胡说,不知陆哥是否察觉秦桑心意?她原是十四郎说服入宫,若无她当年相助,咱们也不会那么快察知许多隐情,只她原本就似乎不愿涉入宫廷诡谲,倘若怀有出宫之意,咱们也需得替她将来筹划一二。”
陆离轻轻一笑:“她与我素未谋面,哪是对我有心?秦桑属意者是另有他人。”
关于这事,倒不怕与十一娘仔细说来,陆离毫无隐瞒。
原来当日陆离拒绝贺衍“好意”时,一旁的秦桑便有些着急,瞅着个身旁无人的机会,便将陆离堵在了半道上:“妾身自知卑贱,不敢求郎君惜重,只妾身……实不相瞒,妾身虽处深宫,却也听说过长安五子之名,明白郎君与贺郎为莫逆之交,当日妾身被逼入宫之前,多得贺郎开导,否则只怕已经自绝生路,妾身虽然答应了相助贺郎,只事到如今,妾身留在禁内已无半点助益,故望郎君体谅,助妾脱离禁内。”
陆离见她说这话时,凄凄楚楚又甚含情意,哪能不知秦桑真正的心思,干脆直言:“自从太后独揽朝政,十四郎也不便再来面圣,想必阿监已许久未见十四郎,不知他已经定亲。”
秦桑呆愕,眸子里逐渐蕴含泪水,又是凄婉一笑:“妾身出身卑贱,原不敢肖想与贺郎结发成姻,只是还有一丝奢想,就算为奴为婢,只要能服侍贺郎左右,这一生也算再无遗憾了。”
陆离虽然也觉得女子可怜,但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说清楚:“裴后与十四郎情如姐弟,娘子与裴后如此肖似,十四郎怎会愿意屈待娘子?娘子之情,十四郎只好辜负,不过在下也会转告十四郎,娘子若不愿再留宫廷之内,十四郎必会想尽办法助娘子脱身,也会为娘子寻个平安去处,将来再不受险难威胁。”
十一娘听陆离说到这里,不由笑道:“十四郎这周身情债,连我都替他烦恼,不过这秦桑也是可怜人,从前又对咱们颇有助益,既然她不愿再留禁内,最简单之法,莫若让贺衍安排死遁,她又不关要紧,太后应不至于在意。”
陆离却又说道:“秦桑考虑了几日,便在昨日又来寻我,声称既然不能留在十四郎身边,出宫也是孤单无依,与其那样,还不如留在禁内,说不定还能有所助益,天子已经答应赐封她为婕妤,而元贤妃似乎也对她甚为信任,也许她还能从贤妃口中,打听得一些机密。”
十一娘蹙眉:“她真想好了?需知一旦被封婕妤,今后可就再不能脱身,而且会立即引起淑妃关注,谢氏与元氏原本就在明争暗斗,秦桑一旦成为谢氏针对,只怕会陷身危机。”
“这女子也是痴人,我看她是心意已决。”陆离说道。
“多少痴男怨女,为情之一字而奋不顾身。”十一娘摇头叹息:“罢了,若她真执意如此,少不得今后我多关注几分,总不至让她被谢、元二妇争斗而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