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412)
谢莹居然主动奉承晋安长公主,并且达到滔滔不绝的地步?!纵然十一娘对谢莹并无特别关注,这时未免也被激发了好奇心,便问李九娘:“都有哪些趣事?”
“先说最近这一桩,是在汝阳王府赏春宴时,那日不巧,午时便落细雨,咱们好些人被困在一处亭阁,以为闲坐也是无趣,不如各写一首有关春雨诗作,由青华县主评出最佳……贵主与十一娘想必也知道,阿谢从前虽然寡言少语,一贯又眼高过顶瞧不起众人,可但凡有诗作比试,她倒回回都要力争魁首,可那一日阿谢却有些兴致索然,最后还是毛氏两个小娘子起哄,阿谢似乎才免为其难吟出一首。”
李九娘绘声绘色说到此处,却只顾掩唇轻笑自己偷着乐,引得同安与十一娘都好奇不已,直到十一娘允诺将一副画作赠予了她,才揭开谜底,学着谢莹当日踱步思索的模样,一字一顿吟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花重锦官城!”
最后一字吐出,稍仰着下巴环顾众人,一副胸有成竹等着众人赞叹的神色。
袁十四最先忍不住捧腹,拉了一把李九娘的衣袖:“这丫头,倒真学得有模有样。”
同安别外诧异:“这首春夜喜雨乃杜子美任职成都令时所作,怎么谢五姐……”
简直就是明晃晃地盗用抄袭!
十一娘也默默,谢莹这人虽然孤傲不群,品性却比谢翡强上许多,否则当年因为一时私心做下陷害她的行为后,也不至于悔愧难安郁郁忧重,再者谢莹一贯对诗赋之才极为自负,又的确甚有天赋,怎么可能不知杜子美这首春夜喜雨为众人耳熟能详,居然堂而皇之盗袭?
“十一娘近来未曾出宫,想必还不知道长公主宴上之事,那日我与姐妹们刚刚入席,瞧见阿谢竟与好些个宾客言谈甚欢,惊诧得眼珠子都快坠地,再说阮家那几个闺秀,以往哪里能入相府千金眼里,就从未见过阿谢搭理过她们,可那日阿谢竟然围着阮小娘子团团转,攀交之意显而易见,只不知为何,一口一声阮小姐称呼,我们都如坠五云雾里,不知这‘小姐’是何意思。”
别说同安公主不明所以,十一娘这个经历两世的“而立之年”也没听说‘小姐’是何称谓,还是袁十四娘打了李九娘一巴掌:“没见当日阮氏好几位娘子听说这称谓,都对阿谢怒目而视,后来你不是也说,为这称谓询问李世母,遭到好一番喝斥,可见不是什么好话,又何必宣扬。”
李九娘连连颔首:“我阿娘到底也不曾说明‘小姐’之称究竟是什么意思,十一娘博闻广见,可知道其中含义?”
十一娘摇头:“说来也奇怪,五娘虽然有些孤傲,不过懒怠理人而已,可从未做过笑里藏刀冷讽挑衅之事。”
“我看阿谢不是有意挑衅,她是真因为那场大病坏了脑子。”李九娘又道:“长公主举宴历来不讲究分席而坐,当日便有徐主书亲自操刀切鲙,因阿谢当日极尽诃谀奉承能事,长公主喜之不禁,特意请她同席而坐,阿谢竟然对徐主书也着意奉承,大赞其刀法炉火纯青,可是……开口便称徐主书‘大人’,可怜韦县君,听得这句后脸都白了,那场景如今想来我都忍不住捧腹。”
十一娘:……
李九娘口称这位徐主书,便是英国公之子徐修能,原为长安尉,因当年主持扩隐搜田有功,再兼晋安长公主极力举荐,终于入了中书省任主书一职,虽看来官阶不显,可因为韦元平对其十分赏识,眼看着也是前途无量。
只不过徐修能年岁不至及冠,甚至还未及娶妻,却被谢莹称为“大人”,难怪其生母韦县君惊吓得脸白……
眼下“大人”之称,仅限父母,众目睽睽之下谢莹居然认他人为父,做为母亲大人的韦县君是何等难堪惊恐,可想而知。
脑子坏了,坚决是脑子坏了,十一娘顿时十分赞同李九娘的见解。
第390章 晋王府
相比李九娘的口直心快,袁十四娘终究要厚道一些,虽然回想长公主生辰宴时的情形仍然忍不住莞尔,这时却为谢莹分解:“长公主宴后,韦相夫人不是再次携同阿谢向长公主及阮家致歉,称道阿谢因为一场大病,足有半年时间恍恍惚惚,竟如患有失心之症,连家人亲长都不能辨认,好容易才好些,可终不算痊愈,冒犯之辞确非出自本心,就说最近这桩,阿谢竟然以为春夜喜雨为己所作,可见确实迷失心窍。”
李九娘笑道:“若阿谢当真是大病未愈,相府何必让她出来丢人现眼,这不是摆明让人看阿谢笑话么?谢氏一族眼下好歹也算十望之一,行事竟然如此荒唐,足见是乍然富贵,不比得真正世族门风。”
同安眼见十一娘若有所思,这才醒悟过来柳家与韦家两代联姻的亲厚关联,生怕十一娘因为谢莹之故而难堪,连忙岔开话题:“十一姐,因为我如今服丧,不能与宴会客,却因已经许久未见二叔,心中挂念得很,也不知二叔自从在外立府可还习惯,十一姐既然要归私家共庆上巳,莫如顺便替我问候二叔,我亲自描绘底样,交待宫人裁绣一套袍服,也烦请十一姐代为转交。”
自从新帝登基,贺烨自然不便再住禁内,太后早已赐宅立府,贺烨虽然不至于从此难涉宫城,却再也不比当初可于内廷“横行无忌”,与同安公主这个侄女唯有宫宴上才可能见面,但因为同安仍在服丧,不能赴宴,的确有一年时间未曾见过这位二叔了。
十一娘作为韦太后的左膀右臂,当然不会完全断绝与晋王碰面的机会,但谨慎起见,两人在国丧之后,也再没有任何私下言谈,关于晋王的动向居然全是通过陆离与贺湛口述,事实上这一年间,十一娘即便与陆离、贺湛私见交谈的机会,其实也不是那么常有。
因而当她受托于同安,在辞宫之前,必然要先往篷莱殿禀明。
是的,她必须前往篷莱殿。
新帝登基,太后便公然移居篷莱殿,声称这处距离紫宸殿最为接近,便于她教导督促幼帝德行课业,于是自从裴后薨逝以来禁闭之处,再度成为这个王朝的中心。
幽凄荒凉尽扫,蓬莱殿从此可谓花团锦簇。
不过十一娘当得屈指可数假期,归去私家时,便听太夫人冷笑剖析:“自有周以来,虽未曾严定皇后寝宫,然,文皇后当年正是长居篷莱殿,德宗朝崔后同样居寝于此,就连后来小崔后,也对蓬莱殿望之不及,篷莱殿在韦海池心目当中,俨然便如汉时椒房殿,是她半生可望而不可及之处,眼下但逢时机,必然会据为己有,以慰不甘之心。”
相比太夫人的愤愤不平,十一娘倒不介怀曾经旧寝如今被韦海池霸据,虽然时常出入其间,却再也不会为往事所牵,就算在命殒篷莱殿之前,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自幼向往之处永远都在山水之大,而不是这看似华丽的方寸之间,有一些悲痛从来都不值得固守,比如她曾经在此被人毒杀,有一些美好早已烟消云散,比如牡丹亭里,她也曾与贺衍携手共赏。
所以即便身临旧境,她也从来不存哀悼缅怀的心情,篷莱殿对她而言,无非就是广宇华堂富丽华美,与其余内殿并无区别。
可是在经过贵妃曾经居住的紫兰殿时,她却免不得踌躇伤感。
焦土残檐已然不在,可因为三年之内禁宫不得大修土木,这处依然保持着空荒,芳菲植碧已然被一年之前那场大火尽毁,如今只余杂草萋萋,有的时候,十一娘并不在意旁人眼光,她会将手掌摁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
柳韫,我很抱歉,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渥丹,你是否就不至于那般绝望……
你本来不需要赴死,我也知道你没有殉情之心,你不稀罕皇后之尊配葬帝陵,你所追求不过是从此无拘无束真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