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580)
一番话就说得格外谦恳:“不才确对小娘子早生仰慕,其实即便没有谢六娘提醒,也打算向家中长辈坦言,请媒提亲,之所以踌躇至今,一来是因十一娘未及婚龄,关键则是……忧己才疏学浅,门第低微,深恐冒昧。”
这新岁才过,再度遭遇男子当面示爱,十一娘表示很有些头疼,也是经过了好一番斟酌,才安抚一句:“徐舍人过于自谦了。”
徐修能眼中就是一亮,欣喜溢生眉梢。
十一娘却不待他进一步表明心迹,抢先说道:“不瞒二郎,十一确察己之姻缘,太后似有想法,故而并不敢暗下私计,承蒙二郎厚爱,十一虽怀感激,然而又怎能眼看二郎为十一之故行险?”
在十一娘这里,徐修能当然不比小九,可以直言自己无意于他,这人颇有狡智又甚为敏感,说不定就洞悉了自己愿为晋王妃的企图,徐修能虽然暂时并非敌人,却肯定不是盟友,对贺烨原本历来就有猜疑,要是被他察觉自己的心思,岂不越更笃定贺烨“别怀居心”?这当然大不利于贺烨将来,更可能会平添变故。
因此十一娘也只好采用缓兵之计,暂且稳住徐修能,再暗下布陷,让他失去太后信任,那么将来即便徐修能欲对贺烨不利,空口之辞,也没有任何杀伤力。
于是她这时佯装为徐修能考虑周道:“太后这时仍在我与六娘之间迟疑,即便未有决断,但要是英国公府先提联姻,太后自然不会恩准,恐怕还会对二郎暗生恼怨,岂不有损二郎前途?二郎并非显望出身,靠真才实学才能考取进士,一步步行来,许多艰难之处,十一甚为感佩,又怎能因为私心自安,而眼看二郎仕途受挫。”
这一番话甚是慰贴,仿若一阵春风送入心坎,让人五内和暖,通体舒泰。
“二郎安心,十一自有计较,会助六娘如愿得偿,待到那时,太后不会在意十一婚配何人。”
十一娘既然胸有成竹,徐修能也不会怀疑她的手段能耐,自又是一番感恩铭腑,花言巧语的许诺。
事实上,徐修能这个聪明人,当然明白这时出面干扰太后计划殊为不智,一切要安排如水到渠成,才是两全俱美。
至于他那些山盟海誓的话,当然是被十一娘转身即忘了。
只不过抽了个空睱,叮嘱贺湛:“埋在英国公身边暗线,可以启动了,谨慎一些,莫让徐修能察觉,这人颇有狡智行事又素来谨慎,只怕没那么容易踩中圈套。”
又说谢莹,还以为徐修能已经被她说服,立即便又开始布置另一件事,这日她从阡陌口中得知,那两个陈姓伶人,暂时赁居在永阳坊,并两人都有家小在京,所居之处又为鱼龙混杂之地,治安甚为混乱,只不过远离富贵聚居市坊,故而朝廷懒得整治,谢莹顿觉如有天助,细细叮嘱阡陌一番,最后不忘强调:“那两个伶人我还有用处,记得必须留下活口,两人妻小也得寻处安全地方看押,务必小心,这事不能让家人得知,只能由你经手!”
谢莹在打什么主意?
原来是想用那两个伶人陷害十一娘,交待阡陌将伶人妻小掳困,以人质要胁,逼迫陈姓伶人出首告官,称是十一娘收买两人散布谣言,意图构陷太后!
这事一闹,太后即便不信伶人所言,也会对十一娘心存怀疑,再经英国公府往京兆柳提亲,韦太夫人只要答应促成,必然会入宫意会太后,太后原就对十一娘失却信任,多数便会顺水推舟。
太后不是顾及仁德之名不愿惩治伶人么?那么对这一疑点甚多的案件必然会轻轻略过,不会责根究底,只要太后将两个伶人释放,自己多的是机会杀人灭口。
区区贱籍倡优,就算被害,也没人替他们伸冤,将尸体抛入乱葬坑,任由腐烂便是。
谢莹大是信任家仆阡陌的武艺,对付几个贱民自是易如反掌。
于是心安理得的在禁内等候喜讯传回。
未隔几日,果然就有了动静!
随着上元节过,承德三年正式掀开崭新篇章,诸国使臣也相继离京,忙劳了数十日的太后总算吁了口气,开始处理幽燕失陷留下的麻烦——新岁之前,谢饶平总算押返姚潜归京,但朝政繁多,又兼使臣俱在,太后并没闲情审断这桩公案,只下令暂将姚潜困押在大理寺,待节后再亲自提审。
汝阳王党当然不会放过拔除太后爪牙的机会,贺淇数回在朝会提谏,声称幽燕失陷关系重大,对于有失职之嫌的重犯姚潜,当由宗政堂、政事堂联同三司共审,太后党自然会引经据典,驳斥贺淇此谏不合纲法,吵了好些个回合,贺淇最终败下阵来,姚潜到底还是由太后亲审。
自然是审不出个什么名堂的,只姚潜即便逃脱失职之罪,但身为镇边主将却遭遇惨败,责任当然并非一点没有,太后就算有意包庇,也不可能再任姚潜统将之职,必须要向世人交待,给予说得过去的惩罚。
姚潜原任幽州督都,兼授镇北大将军之衔,结果因为这回惨败,降为九品兵曹参军,属豹骑军士,成了个宫门守士。
看上去也算重惩了——二品大将直接就被降为九品,若是换作常人,无疑再无起复机会,可事实上许多官员都心知肚明,姚潜没被彻底罢职,说明仍得太后信任,绝不会就此一败涂地,说不定哪天便会咸鱼翻身。
贺淇党当然不服,然而几大国相搬出旧例作为参照——武宗帝时,有一统将兵败,不过贬为郎将,可是正五品,比九品高出好几级!
这下莫说贺淇,多少不失热血的士人都哑然失语了,依据大周律法,似乎也确然没有规定败军之将必获死罪,朝廷多数都会给予武将带罪立功的机会。
太后既然是亲审姚潜,那么十一娘当然就有了机会一睹血仇真容。
是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姚潜,这个曾经将她的舅父率部,近万将士,以谋逆之名,冤杀于边关之外的刽子手,韦海池不可获缺的帮凶!
这一天,春雪间歇,有白日照透层云,那不甚曛艳的阳光,只有落在积雪上,才能看出些微的金泽。
廊檐之下,玉阶之上,十一娘挺直脊梁看着那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阔步而来,何曾见丝毫忐忑?
十一娘微微笑了。
姚潜,好生活着,千万不要轻易死去。
第547章 砸脚的开端
“十一姐也甚惊异于姚公风采吧?”谢莹留意见十一娘的关注,这时颇带着雀跃地问道。
“有甚值得惊异?”十一娘收回目光,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是真不懂得谢莹言下之意。
于是就挨了一个温柔的倒拐,谢莹脸上透着“你不老实”的责怨,却丝毫没有介意十一娘的装模作样,身子往这边又靠了靠,口吻仍旧如稚子一般天真活泼:“我从前听说姚公屡尝败绩,只以为是庸碌猥琐之流,哪知今日一看,竟是如此威风魁梧,尽管待罪之身,却不见一丝瑟缩,而坦荡磊落,还有那一把美髯,与画中关云长也不遑多让,说来姚公身长也不矮九尺,正如关云长再世。”
不见瑟缩,那是因为早得令祖父安抚,深知太后不会当真怪罪,至于二尺美髯嘛,长了这把胡子就能与关云长相提并论了?再怎么相貌堂堂,也抹煞不了身为领将却窝囊无能的事实。
但这些话十一娘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微笑着听谢莹大发花痴:“若是二十年前,姚公不知会引多少京中贵女心生仰慕,只是听说姚公十八岁时便已随军远戍,长年在外,姻缘一事还是将官作媒,娶了个小小武官之女为妻,纵然后来屡立功勋飞黄腾达,也不曾嫌弃糟糠,如此品行,也是难得了。”
姚潜并非京都人士,更非世望出身,从军时寂寂无名,然而却颇得军中将官欣赏,多得提携,也不知他那些勋功是否带有水份,德宗朝时,他已混至伊州都尉,然而因其是在军中娶妻,又并非领将,还没有将妻儿送入京中为质的重要性,后来贺衍授职令郑瑛率部支援丘兹,姚潜为副将在后接应,将郑瑛率部污为逆犯陷杀,姚潜至此平步青云,但太后依然没有令他将妻小送入京都,足见信为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