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610)
增兵云州一事终于尘埃落定,然而太后到底无睱分心新厥人的异动,她已经冲着贺淇磨刀霍霍了许久,而陷井已经布成,就待收网时刻了!
承德三年的暑夏,来得特别仓促,才刚刚过了五月,一连二十天的晴朗天气便将整个长安城变成了一个偌大的蒸笼,似乎一下子就从初夏过渡到了酷暑,树荫里鸣蝉哄吵,让人难得清静,四处都有脾气火暴的周人瞅着日头抱怨,期待着突降大雨,得几日凉快惬意,在陆离日常居住的别苑里,婢女们更得时时悬心,主人虽然不似常人一般惧热,但这样酷热的天气到底还是难挨,偏偏主人体弱,用不得冰瓮消暑,早几日下值回来,似乎就有些轻微中暑的症状,让众人担心不已。
这日正逢休沐,因着天气炎热,陆离实在无法午睡,坐在亭子里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看,并没看进几行,便听仆从禀报阮岭到访。
自从那回阮岭无意之间撞破了陆离收容刺客,两人之间的交谊就密切了许多,不过阮岭也多是跟着薛昭一同前来看望,并没有独自拜访过,当然也就没有问起过那件秘事,陆离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任何解释。
今日他得知阮岭是独自到访,不免觉得有些狐疑,猜度着阮岭应是有要事相商,便将人请去更加安静的书房,告座之后,陆离不免带着几分歉意:“因某体弱,即便盛夏也受不得冰寒袭身,连累郎君要一同受热了。”
“六郎之疾竟到此地步?”阮岭顶着酷日骑行一路,早已是满身闷汗,但听了这话也顾不得自己躁热,很是关切地问道。
“阮郎今日突然来见,应是有何急事罢?”陆离照旧避谈自己这让人烦恼的身体状况,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要换了和别的狐朋狗友聚谈,阮岭早扯开衣襟消暑了,但他在陆离面前却不敢这般放诞,只用一张素色罗巾拭了一拭脸上热汗,颇显得有些斟词酌句的小心,尤其是一边言谈一边还打量陆离的神色,更加泄露出一丝心虚来。
“因母亲之故,我与几个宗室纨绔从前相交匪浅,早些年确是干过不少斗鸡走狗荒唐事,近些年来虽说交往得少了,交情却一直没有断绝。”紧跟着便报出几个名字来,阮岭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几日之前,这几个约我饮谈,竟问我借助钱银,说是要干一件收益匪浅之事,拉我入伙,我实在拿不准是否稳当,故而今日特地来请教,还望六郎能够给予指点。”
听来不过是件小事而已,阮岭说完却转脸看向窗外,竟然连与陆离对视都不能够了。
这些年来因着阮岭的屡屡纠缠,陆离虽说与他谈不上有多交好,对其脾性多少却也有些了解,见阮岭这副神色,就晓得他没有说实话,略微沉吟一阵后,摇头笑道:“阮郎若真拿不准此事是否稳当,便不会与我商议了,阮郎过去虽然顽劣,一直却非毫无主张之人,些末小事而已,又哪会如此左右为难?”
陆离说完便起身,恭恭敬敬一个揖礼:“阮郎上回助某隐瞒行事,薛某一直未曾正式道谢。”
阮岭忙不迭地起身:“六郎何需如此,岭知道过去行事乖张跋扈,为郎君不耻,若非郎君当头棒喝,岭也许至今不改恶习仍旧荒唐渡日,薛郎于岭而言,确为黯途明灯良师益友,岭又怎会行为不利六郎之事?”
“薛某因为成见,对阮郎多有怠慢,从前并不曾以真诚相待,本不值得阮郎肝胆相照,实感惭愧。”陆离坚持把那一礼行完,再请阮岭落座,又再问道:“阮郎今日究竟欲问薛某何事,不妨直言。”
第575章 酝酿
自从好些年前挨了薛陆离一顿杖责,阮岭彻底折服于他的敢作敢为,但直到如今才是首回有如密友一般交心长谈,期盼已久的事突然发生,阮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整个人倒越发显得拘谨了,不断地拿起罗巾来拭汗,好不容易才将心里话说完。
原来旧岁时平康坊刺客案发生后,阮岭意识到与陆离相关,暗下格外留意此案,虽然听说了真凶是潘部间佃,但他当然明白这并非事实真相,他不清楚陆离为何要暗杀那新厥卫士,但想到陆离竟然能嫁祸给潘部间佃,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也猜到陆离行为之事必不简单,当不是表面上的“太后党”,便疑心陆离其实不满韦太后牝鸡司晨,实际上在暗助汝阳王抑或义川王。
晋安长公主虽然一直生活得嚣张跋扈,实际上却头脑清醒,知道不能牵涉权位之争,别看阮岭在母亲的影响下一直远离朝堂,事实上对时政人势却并非一无所知,也只有如此,母子两个才能一直远离党争,对任何派系既无价值,又无威胁。
既然有一定的政治素养,阮岭不难看出韦太后与义川王之间的貌合神离。
倘若不是意识到陆离已经牵涉权位之争,阮岭也不至于格外关注汝阳、义川的动向,但他始终难以确定陆离暗中相助者,究竟是谁。
“汝阳王党或有异动。”这是阮岭的感知:“鼓惑我资助钱银那好几个宗室子弟,虽然看似不务正业,家中父祖兄长其实皆为汝阳王党,过去两月间,汝阳王一系有好些党羽被御史察举不法,去官削职,太后似乎有意对汝阳王党斩尽杀绝!汝阳王必定意识到时势险急,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正是这此关键时刻,其党羽开始拉拢权贵,并企图敛财……”
阮岭自从回头是岸痛改前非,与从前的狐朋狗友已经逐渐疏远,就算没有彻底断绝交往,也仅限于偶尔花天酒地而已,那几个宗室子弟纨绔惯了,若真是合伙进行买卖获益之事,大无必要再邀他入伙,而那几人需要的钱银数目,也绝非仅为经商玩乐。
阮岭意识到坚决不能参与此事,原本已经找了借口推脱,今日用来“请教”陆离,实际是为了试探陆离的立场。
“依六郎才智,岭固然相信不至于投诚汝阳王等奸诈浅薄之辈,更不会铤而走险行为逆谋之事,然则……若不得六郎明言,始终忐忑难安。”阮岭显然不那么看好汝阳王贺淇,担心陆离因为不愿与韦氏为伍而误入歧途,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陆离莞尔,看向阮岭的目光非但没有任何轻视,甚至带着显然的赞许。
没想到阮岭看似顽劣,却有这番见识,早就看穿汝阳王绝非明主,倒是比许多空有满腔热血的士子更有识人之能,甚至能从几个宗室纨绔的言行,便能感知汝阳王已经快要狗急跳墙,可见他虽然生于富贵、养于骄纵,也只不过表面风光而已,这要不是长久生活在阴恶险要之境,凭阮岭的年龄经历,绝不至于对危机如此敏锐。
汝阳王已经与神武统军周昌勾搭成奸了,在太后的一系列逼迫之下,当然会产生刀兵相见的心态。
“阮郎放心,薛某还不至于如此短见。”陆离轻声说道。
阮岭果然吁了一口长气,再度拭汗:“果然是我杞人忧天,不过这事……”
“此事连你我都有所感知,太后当然不会瞒在鼓里。”
阮岭的眉头就翘了起来:“是太后有意纵容?”
“宗政堂,原本就不为太后所容。”
“那么义川王岂非也……”阮岭的话说了半截,却突然顿住了。
他原来以为,陆离辅助之人,必在义川、汝阳之一,当汝阳被排除,那么当然就是义川王,而他真正担心的是陆离会被汝阳王的不智之举牵连,既然陆离亲口否定,又似乎对汝阳王的筹划并不觉得惊讶,显然早有感知,那么他大可不必再忧虑。
他的母亲一再叮嘱无论如何荒唐跋扈,都不能涉及权位之争,他也从没想过要参涉其中,只不过自从痛改前非,渐生信仰之后,却也不愿再做那一事无成的酒囊饭袋,但他真的决心要投身权位争夺这场混战了吗?不,他还在犹豫,还在踌躇,他愿意与陆离肝胆相照是一回事,但真要投身加入,决非他阮岭一人安危,这关系到母亲的生死,甚至还有阮氏一族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