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03)
甄氏倒也能够察颜观色,见陈氏面露不快,并没有多耽搁,客套几句后便告辞而去,待上了牛车,她的喜色才终于忍不住飞上眉梢。
那回挑唆之后,次日甄氏便又去见了毛夫人,把夫妻两个的计谋献上,毛夫人果然便没再怪怨她上回在晋王府办事不力,据丈夫说,他也成功说服了毛府尹,接下来的事便看陈家人尽不尽力了。
新岁时,亲朋好友贺岁走动,陈家几个子弟当然会来拜望姑母,之于游说陈氏帮助太原柳一族站定立场的事,实际上已经进行。
太原世族以柳、孟、甄、祝为首,陈氏原本就不比四大家族显望,近三十年来,族人竟无一官拜中枢,这十年以来,甚至连进士都难得出上一个了,实在已显颓没,不过陈氏女以贤惠贞烈为名,曾经甚至得到过明宗褒奖,陈氏女不乏嫁入世望高门者,故而有这些姻亲帮衬,陈家才堪堪在二流世族中占据一席之地。
眼下晋阳陈氏,只有陈郡君同母胞兄担任着刺史之职,算是一门中职位最重者,但陈刺史的长子考了许多年进士都未取中,不得已转考明经,已经三十好几了,刚刚才得出身,还未得正式授职,更不说陈郡君另外几个侄子,更加不济。
哥几个因为毛维的交待,这回拜望姑母时,便好一番搬弄唇舌:“阿耶虽任饶州刺史,苦于朝中无人举荐,这一任后,也不知是否就此赋闲,这要是阿耶不能再进一步,家中子弟将来仕途可更加艰难了,好不容易,咱们才得了毛府尹看重,毛府尹若是能够提携几分,阿耶便有望调升京职,姑母可不能糊涂,晋王妃虽出身京兆柳,不过是后宅妇人,便是因为花言巧语争得太后疼爱,对于治政大事,哪里比得上毛府尹等朝中重臣?晋王殿下又是不学无术之辈,就更加不能指望了,薛少尹提出那新制,可得伤及太原府所有世族利益,还不定会闹出多少乱子来,要是太原柳牵涉进去……就怕青城也会受到连累。”
陈氏虽然恪守礼规安于内宅,之于外务从来不会指手划脚,然而新政之事却关系到柳、陈两族利益,这时又听说甚至连前途似锦的长子青城也会受到连累,未免也焦急难安,其实已经有了几分动心,只又还存在一些顾虑,就怕贸然干预外务,会有损她这些年贤德之名,便只答应侄子们会仔细考虑而已。
然而这会子听说甄夫人竟然自作主张率先与晋王妃来往,似乎又有插手族务的打算,一下子便有些慌了手脚,甄氏一走,便忍不住抱怨儿媳:“这两件事,你竟然一无所知,要不是青云媳妇过来知会,咱们尚且瞒在鼓里,阿嫂也真是,她身子不好,卧床这么些年,连族务都不甚了了,又哪里懂得这些厉害,只看着京兆柳如今得势,晋王妃身份又尊贵,便上赶着奉承讨好,殊不知这样一来,会给太原柳带来多大祸患。”
哪里还安坐得住,连忙就要赶去见甄夫人。
柳仁一辈几个老兄弟虽然已经分家,但陈氏之夫柳伫因为与柳仁同母嫡生,故而两家其实是隔墙而居,寻常来往甚至不用经过大门,走一扇角门再经一个花苑便可,陈氏要去长房,连车與都可不备,坐肩與就过去了,长房众多仆婢待这位事实上的宗妇也一贯恭敬,搁从前,便是到了甄夫人的居院,甚至都不用通传,然而今日陈氏却被一个管事仆妇拦了下来。
“晋王妃遣来一位医官,正为夫人问诊,还请郡君稍等片刻。”
晋王府的医官居然都大剌剌登门入户?!陈氏只觉心底猛地蹿起一股子怒火来,眼见着甄夫人的长媳江氏笑吟吟上前,竟就不顾闲杂在侧,拉长了脸训话:“青厥在外为官,留你在晋阳,就是为了孝敬翁姑,你明知阿嫂身体不好,不劝着阿嫂静养,竟由得阿嫂烦劳操忙,经这一番折腾,阿嫂要是加重了病情,岂非你这儿媳不孝?!另有,怎能允许医官入室为阿嫂问诊,传扬出去,阿嫂名声有污,更是太原柳阖族耻辱!”
第667章 过招
依照陈氏家规,女子患疾,当然不可能听天由命,郎中必然还是要请的,可却不让郎中入室问诊,因这时医署,确也备有女医,但这些女医却并不精通医术,只是为防不时之需,比如贵妇贵女受了外伤,郎中当然不便察看伤口,便得通过女医先经望诊,口述伤势后,郎中再告诉女医如何救治,又抑或是有些病症,需要触摸身体,大周礼俗虽然不那苛厉,还是有极大部份女子介意让外男触碰体肤的,这时又需要女医这个“媒介”。
但普通问诊,为防女医学艺不精转述不详耽搁治疗,多数还是由郎中亲自诊脉,没有那么多的避忌。
可是在陈氏口中,竟然上升到名声有污、阖族耻辱的层面,纵然柳青厥一贯敬重这位叔母,江氏也难免会受影响,此时也如同五雷轰顶,热切的笑容全都僵在脸上,心底岩浆突突直冒。
再怎么说,甄夫人是她婆母,作为嫡长媳的江氏,怎么也不能容忍陈氏将这么大顶帽子扣在婆母头上。
“叔母,董医正问诊,只是切脉望面而已,这么多家人都在旁看着,又怎会发生玷污名声家风之事?叔母不问青红皂白便这样诋毁阿家,恕妾身不敢容忍!”
在陈氏看来,一贯好脾气的江氏竟然胆敢顶撞亲长,更加恼火,可却也醒悟过来这时当着众多仆婢面前,争执起来越发难看,倒也没有再多说,冷哼一声,转身到了一处廊房坐候,只是却没有见到江氏跟着进来聆听教诲,她不由越发愤怒。
当初便觉得江家不过普通世族,就算江氏祖父在德宗朝时曾经官拜户部尚书,也实在配不上太原柳宗子,再说江家竟然还出过再嫁妇,门风实在堪忧,奈何大伯与江氏之父为知交,竟执意要结这样一门子女亲事,后来江氏入门,似乎也甚听教,她也便没有再为青厥不平,对江氏这个侄媳妇,一如自家儿媳一般看顾,却不想纵出了这样一个目无尊长的刁妇,居然胆敢当着众人面前顶撞长辈!
这要搁在陈家,要么一封休书,要么送入家阉,怎么也不会容忍子媳如此放肆。
陈氏气得双拳紧握,那张历来和颜悦色的慈祥脸,竟然隐隐闪现出一抹暴戾之色。
看在自家儿媳曲氏眼里,好不担忧,却不敢多嘴。
曲氏对江氏的态度倒不觉震诧,她反倒认为婆母今日也实在过于小题大作了,这时医官看诊,多数都不会有那许多避忌,若依婆母的标准,眼下许多家族名声都已经臭不可闻了,换作自己,也不会忍受旁人如此诋毁婆母,毕竟亲疏有别,若眼看着婆母受辱,那才是真正不孝。
不过曲氏也历来敬畏陈氏,她的这位婆母,不仅在家中威望甚高,便连在太原柳一族所有女眷中,也是说一不二,曲氏实在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莫说她只不过出身豪族,便是本房长嫂贵为祝氏女,也从不敢对婆母有任何违逆。
婆媳两人,一个是义愤填膺,一个是忧心忡忡,都觉时间难挨,事实上也的确足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有仆妇来请婆媳二人入见。
甄夫人却不像往常那样病怏怏的斜靠软榻,而是端端正正跽坐着,衣装整洁那是自然,今日甚至还梳了个高髻,画着淡妆,只是神色看上去却不那么愉快,再兼一旁江氏还显然红肿的眼睑,顿时便让暖阁里的气氛紧绷起来,以至于曲氏行礼时都险些摇晃颤栗,她嫁入太原柳这么多年,便是连新婚次日认亲时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好了阿茹,你也莫再担忧,你三叔母不过是担心我这副老骨头,一时急躁,话说得难免有些危言耸听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仆婢们也不敢私下议论,更莫说张扬,否则你三叔母如此口不择言,被外人得知了,那才是大笑话。”甄夫人慢条斯理这一番话,说得可谓绵里藏针,莫说让曲氏诧异不已,便连陈氏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