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67)
没底气为孟十五郎助拳,只好说一句:“跟他们争论什么,丁四有罪无罪,稍后待薛少尹审过便知。”
却听一人淡淡说道:“主杀仆纵然只处徒刑,然郑远一家不过是晋阳丁佃农,属客户,而非奴婢,故丁四将郑远子故杀,不能适用主杀仆一条刑责,而郑远向官府举告,当然也不属仆告主家。”
孟十五郎扭头一看,惊喜不已:“九哥也来了?”
原来出口辩论者正是飞笛君,他今日却是受了家中长辈告嘱,特来府衙听候此案结果,这时轻轻冲十五弟一颔首,又向罗六郎举揖。
“佃农既靠丁家给付衣食,便为主仆关系!”毛党拥趸自然不肯服输,事实上此时诸多豪贵,也确将佃农看作部曲奴婢之流,寻常呼来喝去动辄打骂,哪里想到两者之间大有区别。
孟飞笛依然是淡淡说道:“大周律定,是否主仆,皆看有无建立卖身契,佃农只是租种主家田地,去留自由,怎算奴婢?”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固然有一些士人,绝大多数还是平民百姓。
如今可不比从前,晋王府与薛少尹大得民心,再说贫苦百姓心目中,虽也知道主仆尊卑有别,但寻常听说恶主打杀奴婢,往往不受追究,实为那些处境比他们更加不堪的奴婢叹息,刚才听众纨绔说出主杀仆依律只处徒刑,其实许多都为原告郑远捏一把汗,这时却见被人驳斥反转,又兀地找回自信,弱势群体期待的结果,当然是恶霸罪有应得,杀人偿命。
群情沸腾之下,毛党拥趸的辩辞便显得苍白无力了,但还是被许多人听见:“可郑远子死了两年,有何证据证明为丁四郎故杀?既为故杀,缘何郑远当年不举告官司,分明诬告!”
这回甚至不用孟飞笛辩驳,一个穿着布衣的后生,便扯开嗓门叫嚷:“当年不告,便是因为害怕刑审不公,反过来被丁家报复,丁犯若为无辜,为何趁夜杀人灭口?诸位,我便与原告住在一条里弄,当晚可是亲眼目睹丁犯带着十好几恶奴,手持刀剑欲灭郑家满门,摆明便是丁犯作贼心虚,以为将人灭口,他又能逍遥法外!”
甚至有人喊道:“这些人一口咬定为郑远污告,又有什么证据?我看你们皆为丁犯同伙。”
那拥趸义愤填膺:“谁在血口喷人?”
“什么血口喷人,张三,别人不认得你,我可认得,你与丁四是姨表兄弟,一贯交好,说不定当年,也参与了故杀郑远子恶行!”罗六郎冷笑,一语拆穿了拥趸的身份。
听说是嫌犯亲朋,四周再是一片大哗,鄙夷的眼光都往张三这处射来。
张三恼羞成怒:“罗六,想不到你竟是个怂货,早些日子才被薛少尹冤枉杖责,就被打破了胆!”
罗六郎嗤之以鼻:“少在那里挑拨离间,我虽挨了杖责,却是心服口服,薛少尹执法公正,人所共知,大家拭目以待,今日丁四必定罪责难逃!”
这话音刚落,却见紧闭的刑堂大门向内拉开,司法官刘力满脸无奈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却立着面无表情的一名统领。
有人喊了出来:“那位便是将丁犯逮拿归案之王府亲卫!”
第730章 强势的王妃
就在府衙外围观者争论的同时,刑堂里却也发生了一番言辞交锋。
今日审决这桩故杀案,大不比同数十日前衙堂公审,主审虽然仍为陆离,晋王却坐阵听审,又有毛维、毛趋甚至诸多太原府属官,竟然无一缺席。
十一娘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便连阿禄与碧奴都蠢蠢欲动,曾经参与了盘问人犯的扈氏也表达了想来旁观的心愿,小丫头艾绿更加眼巴巴了好多日,十一娘是个宽厚的主人,十分体恤侍女们古道热肠的心情,干脆将四人都带来刑堂,早前才一落座,便立即被毛维奚落。
“衙堂审断,论理可不该任由女眷旁观,王妃纵然是要看热闹,如此行为却是于礼不合。”
十一娘当然要还以厉害:“并非是为看热闹,此案我也参与了调察取证,知道内情应比毛府尹更多,故而才来听审。”
毛维哪里听不懂王妃言下之意?
“本官身为太原牧,过问刑案无可厚非,王妃一介妇人,却无权干涉政务。”
对十一娘,毛维可没对待贺烨那样客套,早就是撕破脸皮的敌对双方,此时又无闲杂在旁,大无必要虚以委蛇。
“我虽不得授官,却得太后嘱令协助太原治政,有无权限干涉政务可不由毛府尹定论。”
贺烨早觉不愤:当着本王面前针对王妃,毛维难道是当本王是死人不成?
“毛维,我今日才晓得,原来你一直不满太后执政?”他可没有十一娘那样机锋婉转,一句话便扣了顶铁沉的帽子给毛维。
“殿下,太后是太后,王妃是王妃,如何能相提并论?”毛维也不傻,还了一顶帽子。
“那么毛府尹是在质疑太后授权?”十一娘轻轻一笑。
太后只是口头授权,并未手书懿旨,但毛维却并不敢质疑王妃伪传口诏,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贺烨在太后眼中只不过摆设,真正担当重任的人是谁。
自从贺衍无子而崩,蜀王子贺洱继承帝位,虽然眼下是韦太后独掌大权,可是作为曾经的太后死忠,毛维因连连受到韦元平、元得志两人的先后打压,心态早已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不认为太后会比蜀王活得更加长久,当然更加关键的是他相比韦、谢、元等人,并不是最得太后看重之人,不知不觉间,毛维手中的舵盘已经偏向蜀王与天子,在新一轮的站队中,其实他已经不算太后党。
纵然如此,毛维也深知这时蜀王绝不会与太后展开争斗,因为天子还未至亲政之龄。
隐忍,必须还要隐忍,不能违逆太后,他要做的,只能是与晋王妃明争暗斗,看谁能够获取韦太后那颗善变的心。
十一娘眼见毛维缄口不言,却不愿见好就收:“那日征兵案闹得民怨沸腾,倒不见毛府尹主持大局,却是因为这回一桩人命案,更让毛府尹重视,几日前质疑晋王府逮拿人犯不说,今日甚至亲自出席听审,我实在觉得诧异,毛府尹自来太原,无论征兵,抑或供给军需,皆无作为,莫非是将心思皆耗废在刑案一事上?”
这话便颇带着指责的意味了,毛趋先就不愤:“若不是此案闹得怨声载道,诸多豪族尽皆质疑晋王府仗势欺人,大尹也不会百忙之中仍然过问,丁四郎身受酷刑,可是下官亲眼所见!”
“毛趋,谁给你狗胆包天,竟敢毁谤本王仗势欺人?!贺琰,还不将这狂妄之徒拿下!”贺烨这时若不勃然大怒,岂非有违他活阎王的名声,喝出一句来,拔刀便指向毛趋。
案子还没开审,刑堂便就闹得刀锋相向了。
“殿下莫要莽撞。”却是十一娘率先息事宁人:“毛明府可是朝廷命官,晋王府可无权揖拿审问,他这番话,虽说是冒犯晋王府,当否惩治,当如何惩治,也该由大理寺审决,还待今日事了之后,奏报朝廷为上。”
“你们女人家做事,就是如此拖泥带水,我就不信,本王将这区区晋阳令斩杀当场,太后还会怪罪我这儿子?”贺烨瞪了王妃一眼,却没有再不依不饶,这回终于算是与王妃大有默契。
旁人还以为晋王狠莽,只陆离忍笑忍得辛苦,竟连咳几声,见众人都向他看来,干脆说道:“毛府尹既称丁梧亮故杀案闹得民怨沸腾、众说纷芸,正好今日府衙之外有群众聚候审决,莫如便行公审,以正视听。”
本是毛趋的质疑,陆离却移花接木向了毛维,言下之意也是相当显然了。
此案完全不在毛维预料之中,虽然闹发后他也有了一些安排,但并没有反败为胜的绝对把握,又怎么放心让那么多敌我不分的人入内听审?再说一行公审,他可就不能公然为丁梧亮开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