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70)
又听薛少尹问那原告:“案发当日你既不在现场,是如何知道令郎是被嫌犯殴杀?”
“草民虽不在场,老父却闻讯而至,见大郎被殴打,苦苦哀求丁梧亮手下留情,却也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老父年迈病弱,实在不能阻止恶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郎被狂徒恶仆殴杀。”说到这里,纵然郑远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落泪,引起旁观众人一片叹息。
“传人证郑叟上堂。”陆离说道。
作为主要的见证人,郑叟今日一早便被带来了官衙,事到如今,他当然不会再想着息事宁人,自报姓名之后,便在主审的询问下,说起了当日经历:“那日犬子及媳带着小孙儿去佛寺求诊,长孙一如往常下地劳作,老朽因为病痛,在家休养,听邻人报讯称长孙被殴,老朽立即赶去,却见是丁四郎及庄头、管家丁驷等人围着长孙拳打脚踢,当时长孙已经昏厥,是死是活不知,老朽又急又悲,自知不能阻止暴行,唯有膝跪哀求,丁驷喝斥老朽是找死,亦对老朽拳打脚踢,老朽亲耳听闻丁四郎问众打手……”
郑叟悲泣不止:“原话是‘这小崽子还有没有活气’,庄头丁伍探了探大郎鼻息,说人还没死,丁四郎一脚便向大郎头上踢去,那一脚踢得大郎口鼻流血,丁四郎又道‘小崽子骨头倒硬,险些闪了我脚踝’便摸出一把匕首来,割断了大郎喉咙,这些人,这些人是亲眼看着我家大郎咽了气,才肯罢休,丁伍甚至冲诸多佃农叫嚣,这便是不知死活该当下场!”
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郑叟当日是亲眼看见孙儿被殴杀,他虽然因为惧怕丁家势大,当时不敢讨回公道,可这两年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当日的惨烈,丁梧亮的嚣张嘴脸甚至夜夜都出现在老人的噩梦之中,他这时当众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才觉堵在胸口两年以来的郁结略微疏缓,可心中的悲痛却如洪水决堤,双膝一软,匍匐痛哭。
马大叔等百姓听闻这出惨剧,尽皆义愤填膺,不少人都红了眼眶,甚至有许多心肠软的男子,这时忍不住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只是因为有张三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议论喧哗,只那叹息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不少哽咽。
丁梧亮真真该死!
这是除了少数毛党拥趸之外,甚至连那些正在观望的豪贵子弟由衷萌生的心声。
晋阳豪贵虽多,纨绔也不少,但却倒不是个个恶霸,他们也未必看得起佃农平民阶级,只不过丁梧亮与郑大郎无怨无仇,连口舌之争都论不上,竟如此狠毒地将人活活打死,莫说士人君子对此罪行心生鄙恶,便连诸多纨绔子弟,也都认为丁梧亮太过歹毒。
郑叟父子的陈述,已经被纪录成文,陆离过目后,交递晋王、毛维相继审核,确定与当堂陈辞并无出入。
“据郑叟口供,丁梧亮等并非殴人重伤致死,故不能适用斗杀、过失杀等罪刑,因而本官认为,当以故杀定罪。”陆离说道。
贺烨颔首而已,凭他不学无术的名声,可不该通晓律法,当然是薛少尹怎么说就怎么断。
毛维却有质疑:“仅凭原告父子两口供,不足以证明丁四郎有罪吧?”
“案件当然还要再经核实。”陆离也不在意毛维的质疑,轻轻一挑眉梢:“带丁驷。”
第733章 好个忠仆
丁驷一心求死,压根便没打算狡辩脱罪,但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便没有恐惧,这人从前也甚张狂,手上的人命远远不止郑大郎一条,可他又不是那些精心训练的死士,夺人性命眼都不眨,自己死到临头了,却喊不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壮语,又虽然家主好言安慰,说即便被判死罪,也有的是机会偷梁换柱,但丁驷当然清楚,他不过区区仆从,纵然家主有那善心,毛府尹只怕不会为了他这草芥之人去冒风险。
死是必定要死了,却也未必视死如归。
是以被衙役一押上刑堂,膝盖一软,丁驷便瘫软跪地,陆离这回也没让他站起身来回话,循例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丁驷,原为丁家总管。”
这话说得细如蚊吟,连陆离都没有听清:“大声回话。”
丁驷只好加大了嗓门,但语音颤颤,显然做贼心虚。
“你可识得原告郑远?”
“识得,他为丁家佃户。”
“那么你可识得郑远长子郑康?”
丁驷:……
镇木一击,陆离蹙眉喝道:“如实回答。”
“认、认得……”
“郑远状告晋阳丁子弟丁梧亮故杀其长子郑康,指证你为凶犯之一,你可认罪?”
“认罪、认罪。”丁驷下意识说道,突然又觉不对,立马抬头申辩:“少尹冤枉呀……”
诸观审者尚在猜疑,尤其是罗六、孟九等颇知内情者,看那毛维起初便想坐实郑远为诬告,显然是没有放弃为丁梧亮开脱,按理必然会有别的诡计,怎么丁驷作为主要从犯,一上来便忙不迭地认罪了?直到又听见喊冤声,众人才道“果然”。
堂上不许议论,便有许多双眼睛都看向担当主审的薛少尹,猜测着这位要如何证实丁梧亮罪控,却见薛少尹仿佛也料到丁驷会喊冤,语气依然不带一点波澜:“这么说,你不愿认罪?”
“不,小人认罪,只四郎是被郑远冤枉,主使殴杀郑大郎者为小人,与主家四郎没有分毫干系。”
喊冤是喊冤,然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家,这丁驷也太过忠义了吧!
就连马大叔等平民百姓都品度出其中名堂,让家仆顶罪,这也确是豪贵的惯常把戏了。
然而毛维却“信以为真”,迫不及待追逼一句:“还不细诉事实。”
十一娘看了一眼毛维,这回却没有警告他扰乱庭审,只洗耳恭听丁驷如何为人犯狡辩。
“两年前,小人听闻郑大郎闹事,带着几个家丁去问罪,不想郑大郎对小人泼口大骂,小人一恼,便将人打死了。”这经过倒说得简短明白。
陆离当然不会轻易采信,问道:“依你所说,丁梧亮并不知情?”
“本是一桩小事,小人那时身为丁家总管,自能负责,故而并没有禀知主家。”丁驷咬定丁梧亮无辜。
“一桩小事?佃农被你等活活殴杀,竟然也未报知主家?”
“后来当然报知主家,不过……不过小人说了谎,只称教训了郑大郎一顿,结果他吓得病了,高热不退,便病死了,故而主家便报了病故。”
“说谎,丁驷你分明便是说谎,老朽当日亲眼所见丁四郎殴杀大郎!”郑叟焦急不已。
“住口,你竟敢扰乱庭审,该当杖责!”毛维大喝一声。
“人证留意,若非本官询问不能擅自发言。”陆离也提警了郑叟一句,又问丁驷:“这么说来,丁梧亮一直不知郑大郎是被你等殴杀?”
“不知呀,小人惹出人命案子,哪里胆敢如实相告。”丁驷硬着头皮说道。
陆离却忽而一肃语气:“那么丁梧亮为何得知郑远举告官府后,意图趁夜潜入靖平坊杀人灭口?若郑大郎真是被你等殴杀,他大可将你等交给官府,难不成,是为了你一介仆役脱罪,不惜杀人灭口?!”
那就真是荒谬可笑了。
丁驷却已经被教导了一番说法:“少尹明鉴,四郎并非是为杀人灭口,得知郑远举告后,小人为求自保,一时糊涂,声称是郑远诬告,用意无非是为了讹诈钱财,以为四郎信以为真,便不会问罪小人,哪知四郎听这话后义愤填膺,才想着去教训郑远,没想到惹出这么大乱子,小人自知这回是捅破了天,死罪难逃。”
“贺统领,当日是你捕获丁梧亮,情形究竟如何?”陆离问道。
贺琰上前便说:“丁梧亮带着十余名家丁,个个手持刀剑,意欲破门而入杀人灭口时,被我率领亲卫当场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