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840)
贺烨很是满意王妃的心有灵犀,颔首道:“此时萧延达必然已经听闻噩耗,至迟再过十日,应当又会听闻我有意散布之讥鄙,调军回攻苇泽关,但真要等到计谋见效,怕是仍需百日之久。”
“两军交战,自然难得一蹴而就。”
说起军政之务来,这一对夫妻倒显得更加契合了,当十一娘把这近一月的大小事务择其要紧叙述一番,又才想起今早才收到的长安来信,忙不迭与贺烨分享十四郎传来的利好消息。
“十四兄手脚倒快,其实早便察到了陈伏骥把柄,他自任文州刺史,与当地贵绅勾结,没少行为逼占民田之恶,不过这些罪行,根本不足以引起太后重视,诸如谢、元之流,固然不会支持毛维党对抗新政,却也不会坐视毛维党徒被咱们剪除。”
十一娘说的这位文州刺史,即是晋阳陈现今的宗长,也就是陈郡君的兄长,当然算为毛维党徒,不过他是在文州任职,并没有直接干涉新政,假若十一娘对他动手,谢饶平与元得志便不会坐视旁观了,因为二相党羽,其实逼占民田者不胜枚举,必然会担心十一娘在剪除陈伏骥后,将矛头对准他们两个的党徒。
而且依元得志的贪婪与野心,说不定认为陈伏骥可以争取入他的阵营,施以力保,一来可以迷惑毛维,再者又能扩充人手。
所以十一娘认为,要想铲除远在文州的陈伏骥,就必然要揭曝大罪,说穿了,便是太后不能容忍的罪行。
“那么澄台究竟察实了陈伏骥什么恶行?”
“瞒扣赋收。”十一娘轻轻吐出四字,莞尔一笑:“其实这也并非什么罕事了,甚至几乎成为官场惯例,但太后可是深恶痛绝,当年广州都督刘昙,假传诏令增收重赋没让太后勃然大怒,然而却将征得赋税中饱私囊,这才让太后痛恨不已,只虽然‘杀鸡’,‘猴狲’却仍旧未得警镇,现下尚有部分官员瞒扣赋收。”
眼下三大国相,韦、谢、元等广结党羽,用人不求贤达,只图功利,自然便会有更多的贪婪之辈治政地方,他们要贿赂上官,又要穷奢极侈,那有什么办法能让财富迅速积累呢?勾结豪贵兼并土地是手段之一,瞒扣赋收当然也是办法,故而就算许多人心中明白这会触怒太后,却也怀有饶幸的心思,因为他们的靠山皆为太后信臣,于是寄望这样的行为并不会曝露。
但太后当然不那么容易蒙蔽,事实上早就在怀疑地方有侵吞赋收的贪污之行,不过前些年都在忙着独掌大权这一大局,需要的是党徒支持,自断臂膀是极不理智的行为,不似现下,太后既然已经“一统江山”,便不会容忍这些贪奸染指原属她这太后拥有的财富。
陈伏骥既然触犯了这一条,正好用来杀一儆百。
“而且陈大刺史吃相也实在太难看了些,或许是嫌普通瞒扣不能满足需求,竟然胆敢谎报灾异!两年前,庐州等地遭遇蝗灾,朝廷恩免赋税,然而文州并未遭灾,陈伏骥竟然也具折上报灾情,竟然一口将那年赋税尽数私吞,还真是胆大包天。”
贺烨想到一事:“难道是有毛维包庇?”
“不,那时毛维还未贬黜,陈伏骥不及与毛维勾搭成奸,文州为下州,又虽与庐州分别淮南、山南西道管辖,相距却不远,庐州等地灾异为实,朝廷哪能想到文州竟为谎报?而文州治下,两县而已,也就是说,陈伏骥只要说服两个县令,这事便很有可能瞒骗过去。”
“这么说来,澄台是察明实据了?”
“暗会了太后,太后果然大怒,又经十四兄建议,下令让邵博容这位刚直不阿之御史去文州暗察,邵御史虽然鲁直,却能实干,再说此事核实起来倒也容易,立时便水落石出,回京交差,太后已经下令将陈伏骥押返长安处以斩刑,我想,陈郡君不过多久,也便会听闻这一噩耗了。”
贺烨笑道:“澄台这是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了,才书告通知王妃,王妃只需看热闹便好。”
“陈百加听闻噩耗,哪能不向毛维求救?毛维必定明白此事他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便不会插手,晋阳陈帮着毛维上蹿下跳一番,折了丁梧亮,损了陈郡君,结果连陈伏骥也一并伏法,毛维却袖手旁观,陈百加会是什么心情?”十一娘笑道。
“我知道了。”贺烨颔首:“王妃这是提醒我,已经到了时机,对丁牢则下手!”
“殿下明见。”十一娘称赞一声,又道:“晋阳陈与晋阳丁遭受重创,太原豪贵哪能想不到究竟是何根由?就算还有部分人为毛维死忠,行事也不会再那么狂悖鲁莽,这对新政顺利推行不无益处。”
说完这一桩事,贺烨突然想起王府里还有王妃的贵客。
“凌虚天师既然从洛阳而来,我也当正式设宴款待才是,王妃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先往东院家观拜会天师吧?”
纵然贺烨依然对道门中人并不尊崇,然而王妃却视凌虚子为师长,那么他当然要示以礼遇,否则岂非有失恭敬?如此迁就,柳十一这丫头就真没感到本殿下的拳拳之心?
他看见了王妃重重一击天灵。
贺烨:……
王妃终于醍醐灌顶了!!!
正暗自兴奋,不防却听王妃说道:“瞧我这记性,竟将林昔亦来晋阳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贺烨便又有了自毁气氛的冲动,磨着后槽牙忍住,好险没让语气透露出阴冷来:“林昔与我何干,他之救命恩人,可是阿姑与王妃,王妃不用在此情此景,特意记起了吧。”
“不,这事还真得与殿下细细分说,如何处置,也得殿下决断。”
正事要紧,十一娘再度忽视了晋王殿下悒郁悲愤的心情。
第802章 内宅风起
又好在是,这晚晋王殿下分明没有“潜回”章台园的打算,王妃却也没有表示惊奇,回房之后,交待她的婢侍们准备汤浴,特意嘱咐了水温不要过暖,又亲自去察看,在汤浴里仅仅添加了薄荷露,准备好白芷茯苓粉,忙前忙后地大献殷勤,以至于宽衣解带,共浴香汤——那不可能。
事实上王妃只服侍着殿下除去外袍,便行礼告退。
而且这一晚,两人依然是“分房”而卧,不过朝早起身时,不仅自觉服侍梳洗更衣,王妃甚至询问“今晚殿下可仍欲来玉管居用膳?莫若准备光明虾炙、小天酥可好?”。
这般主动,到底是让晋王殿下彻底尽弃前嫌,又忽地想起昨晚被打断的话题:“林昔既然有那志气,王妃又称他并不是不自量力,那么委以重任倒也使得,不过又如王妃所言,之于我之大业,暂且隐瞒为佳,林昔一事便由王妃安排,不过凌虚天师既来晋阳,暂居王府,我这主人若不拜会宴请,也太过失礼了,那些姬媵看在眼里,不定又会生出多少闲话来。”
十一娘却是不想多事的:“凌虚师公本就喜好清静,再者殿下如此礼遇,仿佛也与‘本性’不符。”晋王殿下可一贯粗枝大叶,什么时候这般体贴入微了?
“借口还不好找?既是王妃师长远道而来,王妃应当提醒本王待以礼遇才是,莫如王妃这两日,主动往章台园再去几回,就说多得王妃施治照顾,追风终于疾愈,我也刚好能将无睱、盘青二虎正正式式送予王妃,以示谢意,那么王妃提出让我拜会宴请凌虚天师,便也为情理之中了。”
十一娘起初还想着,贺烨既然是偷偷摸摸送礼,那么她也许得另找个说法,万一有人问起二虎来历,便假称是某个商贾“行贿”,然而一听这话,便只好打消那个想法——晋王殿下这是不愿委屈了无睱、盘青呢,他既如此辛苦才寻得两只奇兽,看来是想让那两只有个更加“高贵”的来历。
于是便答应下来。
这样再过了两日,众姬媵都听说了追风“转危为安”的喜讯,任氏听闻王妃占据了首功,自然扼腕不已:要不是那柳氏使绊阻挠,这回便是自己拔得头筹,不想经过那一闹,却提醒了晋王妃,让她白占了便宜,不过这样也好,王妃得势,最难受的人还是柳氏,这二位明争暗斗起来,又才有她“扶摇直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