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999)
又说十一娘,召见张大壮当然不是为了询问那桩事故,而是另有所图。
这时她眼见张大壮跪叩当初施助之恩,满面感激之情,示意江怀上前将人扶起,缓缓说道:“原是除夕夜,偶尔与殿下说起幼年时趣事,殿下一时来了兴致,故而往市坊夜掷喜钱,正巧听闻贤伉俪夜谈,当时正行征兵令,知悉张郎有投军之心,我当然要给予支持,些微小事,不足挂齿,张郎自从军以来,骁勇杀敌,为君国之幸,理当给予更大表彰。”
又再安抚:“我也听艾绿大致说过贤伉俪情况,如今娟娘有孕在身,张郎却出征在外,两位又并无其余亲长家人,我知道张郎难免记挂家事,张郎放心,如今娟娘已拜巧娘为师,巧娘也算娟娘亲长,必定会照顾周全,待我回晋阳,也会交待王府医官,定期为娟娘诊脉,务必保证母子平安。”
这显然便是示意张大壮,晋王妃会把娟娘纳入羽翼,让张大壮再无后顾之忧。
晋王妃的恩惠与善意固然让张大壮惊喜不已,却又隐隐有些不安,他不过一介平民,却当晋王妃如此照顾,可谓无功受禄,又无力报答。
“有一件事,我要托付予张队正,而且这事至关重要,甚至关系云州安危家国社稷。”
直到王妃说出这话后,张大壮反而如释重负,又再跪拜,坚称“赴汤蹈火不辱使命”。
待张大壮领命而去,贺烨才走了进来:“王妃决定用他了?”
“是。”十一娘颔首:“据探人察知,张大壮果然耿直豪爽,颇有侠义,品行值得信任,但又并非鲁朴不知变通,虽得罪了那个什么何胜施,重要原因是何胜施实乃睚眦必报,两人不过因为公事上几句口角之争,何胜施竟然怀恨于心,然而王横始部下不少将官,对张大壮都十分赏识,可见其平常行事并不莽撞。”
贺烨却道:“但他竟然四处声张妻子与艾绿交好,在我看来,未免不够谨慎。”
“这事也怨不得他。”十一娘道:“原是一回酒后兴致,说起他那时生计无着几乎走投无路之时,得我一枚玉佩资助一事,发了几句感慨,哪里就想到这事会招来祸患?刚才听我分说后,也十分懊悔失言,相信今后身担责任,必然也会小心谨慎,不至于那样大意多嘴了。”
“我还有一件担心。”贺烨提出:“张大壮并非身处权势场中,据王妃所称,更非贪图利益之辈,固然王妃对他有恩,然而王横始对他更是有救命知遇之恩,他怎会行为不利恩人之事?”
“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他此事会不利王横始。”十一娘倒也认可贺烨的疑虑:“我只告知他,王知礼可能为会加害募军,挑发哗变,让他配合王横始,团结募军防范争斗,张大壮在云州军中已然四年,在募军中已有一定人脉基础,有他协助,更利于韩英二人迅速奠定在募军之中威望。”
也就是说,晋王妃对张大壮同样有所保留。
贺烨方才再无疑虑,因为他也认为,过早将张大壮拉涉进权势之夺以及阴谋诡谲毫无必要,而晋王妃虽然对王横始冷酷无情,但并没计划要亲自取他性命,所以根本不需让张大壮左右为难。
“那么接下来,便只余说服王横始了。”贺烨挑眉:“王妃可有把握?”
第961章 又再明目张胆
对于王郎将主动送来的邀帖,十一娘自是欣然接受,不过贺烨对于其实在晋阳城中便声名鹊起的山珍阁,实在有些兴致索然,当然不是山珍阁名不符实,谁让晋王殿下味觉特异,与普通人大相径庭呢?
但拒绝花天酒地可不是晋王的品性,只好硬着头皮赴宴,让他稍觉奇异的是,王横始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歌姬,与那些莺莺燕燕不同,嗓音低沉甚至有些涩哑,优长是吟唱颇为凄壮的边塞战歌,又不粘缠烦人,更无秋波暗送,即便是斟茶递酒,眉眼低垂毫无殷勤之态,倒颇有些扈娘的品格。
于是晋王殿下逢场作戏起来,少了几分厌烦难耐,多问几句歌姬的身世,得知果然是来自边塞战乱之地,“怜香惜玉”起来就更显得天衣无缝了。
厅室之外,一处游廊底下,王横始抬眼目睹晋王与美人相谈甚欢,唇角微微勾起:“此二歌姬虽沦落风尘,却甚洁身自爱,早已发了毒誓宁死不肯以色侍人,我是相信殿下也断然不会仗势威逼,今日方才引荐,王妃可莫将横始看作我那两个叔父之流。”
十一娘是背对厅室而坐,闻言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在谈正事之前,回应这个颇为多余的枝节:“殿下的确不会强人所难,晋王府也不是容不下美人之处,王郎将不需解释。”
她之所以主动提出来游廊一叙,是冲着公事,可没闲心与王郎将增进私谊,十一娘知道自己有时狠辣无情,但到底卑鄙无耻起来还没有那么登峰造极,她与王横始无怨无仇,又不是多么厌恶这位,想到迟早要过河拆桥,实在做不到“浓情蜜意”,故而立即言归正传,微挑眉梢,冷冷看向王横始。
“郎将以为我这回前来云州是为何事?”
“早便察觉王妃此番态度冷淡疏远,横始甚感忐忑。”
“王郎将莫非不知,毛维与我结怨甚深,说是你死我活怕也不为过,我以为王郎将表里如一,因我答应谏言重建云州,便会与我齐心协力稳定晋朔时局,却不曾想,令叔父竟然暗中勾结毛维,意图构陷于我,王郎将却隐瞒不报。”
这样的指责当然大出王横始意料:“王妃这是哪里话?”
“还是旧岁时,便有一少年,因兄长不幸战亡,他决意为兄长报仇雪恨,故而立志从军,但年龄不符征兵令下限,在坊官唆使之下,来晋王府前跪求,我若一时心软答允下来,势必不会让他当真以稚弱之龄出苇泽关杀敌征战,当然是会荐往云州,我察觉蹊跷,以那坊官为饵,想察出幕后推手,历时数月,才被我察知竟然是毛维,可毛维为何楚心积虑促成我荐此少年投往云州?”
十一娘连连冷笑:“再兼张大壮一桩事故,王郎将总不会告诉我是我多疑了吧。”
王横始哪里想到张大壮之前,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故,这时也收敛了大献殷勤的心思,肃色说道:“横始并不知道叔父竟然私下与毛维勾结,更没想到叔父为图利欲,竟然胆敢挑生内乱,不瞒王妃,即便那日横始凑巧遇见卫士争执,及时阻止,也只以为是亲军骄横之故,直到得知张大壮与晋王府间关联,才隐隐察觉叔父在后推动。”
王横始见十一娘依然冷笑,分明便是不信任他,一时也顾不得家丑,赶不及的自曝:“我也不瞒着王妃了,我与叔父本就有利益之争,我和他们可不是一伙,王妃也别诈我,我就不信王妃一无所知。”
“我不管你们阖墙之争,但王郎将,你要记得一点,云州不能乱,太后容忍可是有限!纵然你云州兵权可以世代相袭,但倘若云州亲军任意残杀募兵,莫说太后,连我也万万不能容忍,王郎将应知道眼前形势,纵然武威侯部经过浴血奋战,暂挫敌军勇锐,倘若云州但生哗变,很有可能让利好局面榱崩栋析,云州万一有失,不说你王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便连我也难辞其咎!”
“横始向王妃担保,绝不会放纵叔父酿成大祸,若有违誓,让横始死无葬身之地!”
王横始二话不说,竖起手掌掷地金声:“王妃应当相信横始,决不会辜负王妃信任,兴建云州之大义。”
但说到这句话时,王横始目光多少还是有些闪烁,因为其实他也明白,他与晋王妃的和平必须建立在大周朝廷允许云州王兵权世袭的基础上,而且但有可能,他绝对不会像祖父一般畏缩不前,只要时机合适,他必然会冲出云州,将晋朔吞并,甚至进军河洛,直接威胁大周统治,一个沦落至匪流的朱子玉尚且能够传檄天下拨乱反正,云州王有十万雄兵,为何只能龟缩一隅,只能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