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很清楚,当年老林车祸苏醒后,她和负责调查车祸的陈竹父亲都反复问过他车祸细节,可老林根本什么都答不上来。
没有任何关于车祸的信息和细节,这是是她花费所有精力学习python、编写预测程序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她的所有努力都因为这个细节的改变而付诸东流。
她很想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向夜空大喊一句:老天爷,你他妈这是玩儿我。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再度强迫自己冷静。
因为坐在石凳上的人的老林,是那个会在自己罹患阿尔兹海默后笑着说“世上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难的事情都可以解决,没到绝望的时候。
林朝夕不断在心中重复这句话。
在老林诧异的目光中,她再度坐回石凳,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极了。
“怎么了,下周日有什么事?”老林很关切地问。
林朝夕强行稳定语速:“前几天花卷给我打电话,他说裴之妈妈的身体已经太行了,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就在永川。”
“所以你想我们去永川的时候,顺便看看裴之?”
“是的,如果要等到下周末,我怕来不及,所以能不能改天,早一点去永川?”
林朝夕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放在石桌下的拳头却紧紧握在一起,等待老林的回答。
老林沉思了一会儿:“那还是明天追悼会去吧,你请一天假,我们顺便去看裴之。”
林朝夕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屋里。
她只感到在门关上的瞬间,她膝盖发软,浑身都在颤抖。
现在,她改变了老林前往永川的时间,但这会改变车祸发生吗?
她不知道答案。
——
12月16日,老林车祸前六天。
林朝夕背着书包,和她的父亲乘上去永川的火车。
高速铁路让原本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骤减到一个小时出头。
永川站里挤满提着大包小包的行人。
整个空间都轰轰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说话声,烟味混杂、空气污浊。
林朝夕走下火车,向前走了几步,挽住老林的手。
从火车站到永川市殡仪馆路途遥远。
他们从火车站上202路,到永川大学城下车,穿过大学城,转218路,在郊区换车,转专线,到殡仪馆。
林朝夕仔细记下他们走下的每条路、换乘的每一辆公交和每段路程的所需时间。
如果她没办法更改老林12.21号还会来到永川的事实,那她必须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做一套全新方案。
——
老人追悼会现场并不大,但人非常多。
有些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社会名流人士,也有很普通的工人或者教师。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大的灵堂就是被这些人挤得满满当。
永川大学负责退休员工工作的领导手持稿件,在台上念诵悼词。
他说,张大明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学校工人,退休前一直在永川大学传达室的看门人。
张大明同志在工作时热爱帮助学生,每年都会资助一位贫困大学生,深受广大师生爱戴。
他是在编人员,享受退休金,晚年生活愉快,甚至爱上写毛笔字,曾荣获永川大学退休人员文艺比赛一等奖。
老林算不上老人的亲朋好友,所以校领导念悼词的时候,他们一直默默站在人群最后。
老林的神情一直非常平静,淡然。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林朝夕看到那位传达室老爷爷躺在灵柩里的安详面容。
听着悼词,林朝夕在心中默默勾勒出张大爷的人生全貌。
她不知道若干年前老林和这位老人究竟度过了怎样的时光,但让老林也愿意亲自过来送别的老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追悼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老人的儿子终于有空和他们说几句话。
他们站在灵堂外花圃边,被浓密的香樟树荫罩的满身。
“辛苦你们专程跑一趟了。”
“我爸爸这一年身体不好,所以他像写回忆录一样写了很多信,东西都在车上,等下仪式结束的时候,麻烦你们跟我去一趟停车场。”
当老人儿子提到“很多”的时候,林朝夕以为那指的是信的厚度。但当她和老林在祭奠仪式后向停车场走去时,发现他们身边有很多人同行。
经过追悼仪式,很多人都已相识。善于交际者开始互相交换名片,也有人开始对起彼此的专业和姓名,老林却没有和任何人交谈。
老人的儿子把他们带到停车场一辆白色suv后。
后备箱缓缓打开。
他从里面搬出一只纸箱放在地上,围在suv前的人们发出低声惊呼。
纸箱打开,老人的儿子拿出一封封信件,按照上面的姓名,一个个喊名字。
“王良。”
“许安。”
“刘朋朋。”
被叫到名字的上前接过写给自己的信,像学校老师发作业那样。
那些信件或薄或厚,但信封上都不约而同用正楷清晰写着每个人的姓名。
停车场里响起了悉悉簌簌的拆信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林朝夕站在人群中,明明大环境静得吓人,可她却觉得今天的太阳很暖和。
“林兆生。”
老林的名字响起。
他和其他人一样走上前,接过了写给他的信。
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老林没有马上拆信,而是直接将之揣入怀中。
他冲老人儿子点头致意,转身就走。
林朝夕还沉浸在停车场拆信的氛围中,她转头看到老林已经走了,赶紧小跑几步跟上。
“你不拆信吗?”她问。
老林看了看天,又深深地望着她,说:“走吧。”
第205章 难题
一路上, 老林都没有拆信。
林朝夕的关注点,本来也不在信的内容上。
她只是忽然想到,在现实世界老林车祸后, 医生曾把老林随身物品装在袋子里交给她。
里面有老林的衣物、手机和零钱, 但她很确定,当时袋子里并没有任何信件。
票根或许会随手丢弃,但一封他千里迢迢去取的信不会。
那么问题来了,现实世界里信,究竟去哪儿了?
林朝夕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
老林可能在取信前遭遇车祸,像一些案例中说的那样,因为车祸失忆, 完全忘记取信这件事。
也可能有人故意撞了老林,偷走他怀里的信,但这样的话, 老林醒来后不会完全不提……
所有推测都不够有说服力, 林朝夕看着车窗外的街道, 莫名觉得她遇到了一道庞大而难解的命题。
她说不出这道题和什么有关,看不见题干更不知道答案,她只是知道, 她现在答不出来。
四周她曾熟悉的街道,冬日稀薄的阳光下, 城市间灰蒙蒙的,只有漂亮姑娘们还衣着鲜妍。
在东明湖公园,公交车停了下来。
远处有大片灰白相间的建筑群, 远看很像是什么五星级度假酒店。
“是那边吗?”林朝夕很犹疑地问老林。
“不会错的。”
东明湖极大,他们曾郊游过的南山在湖西南角,而慈恩医院在东边,临湖而建,环境很是清幽安宁。
她和老林站在门卫室前。
“请问你们有预约吗?”保安问道。
林朝夕愣住,裴之的手机从他离开安宁后就关机了,他们来之前谁也没通知他,所以当然没有预约。
“那病区号呢,我电话确认一下。”保安说着拿起座机。
林朝夕和老林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后退。
林朝夕拨通花卷电话。
如果让保安打电话到病房,很难保裴之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又会闹出怎样的家庭纠纷。
卷哥情商极高,一听是她的声音,估计老林也在旁边,二话不说就代为联系,只让他们在门口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