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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基本法(69)

“然后呢?”张叔平问。

“然后,就不想学奥数了。”她答。

解然站在张叔平身后,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冲她摇了摇头。

张叔平:“你既然很想讨论这个问题,那我倒要问问你,你认识谁是因为真心喜欢所以想学奥数的?”

但张叔平问完,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张叔平:“有啊,可能是裴之,或者是你,或者还有些几个。”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可能,只有裴之是吧。”林朝夕很诚实地回答。

“别拿你和裴之你们这些特例来要求所有人!我教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那么多孩子为什么辛辛苦苦要学奥数,不过是因为爸爸妈妈觉得这玩意考试能加分,学了能聪明,学了能数学好,还有什么?”

“能忍受得了枯燥乏味被淘汰痛苦的人有几个?”张叔平问,“这只是安宁市、晋杯、小学奥林匹克、小高组比赛……”

张叔平用了几个停顿,突出这种微不足道感。

“在你们上面,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整个安宁晋杯夏令营就有三百七十八人,你放到整个江省想想会有多少人,再放到整个国家呢?我可以告诉你全国那么多人上奥数班,真正上到国家集训队只有六十个,而这六十个人里,真正能出赛的只有六个人!”

林朝夕看着他,知道张副校长是气急了,才会说这么多话。

但他说的那些,她也回答不上来。因为她很清楚,张副校长说的是某种意义上的人间真实。

夜风再次穿堂而过,蓬勃涌动。

她鼓起勇气,说:“但……能代表国家出赛这种事,我们想都没想过,只是想……多学一点,学的愉快一点,呆的久一点,这也不行吗?”

“想愉快就不要走竞赛这条路!”张叔平愈加严厉,“真正的数学研究到后期都是艰深困苦,前进一小步都要花上很多人一辈子的工夫,那不是阳春白雪,是浑浊的泥潭,走一步都费劲,那么多人、那么多孩子,你确定要把他们都拖下这摊泥水?”

“我……”

“你很聪明。”张叔平问她,“你以为,你最讨厌的那些东西,为什么我要设置那些?小组淘汰赛、扛东西上楼、还有可能会发生的那么多环节?”

“为什么,我不明白?”

“都是借口。”

林朝夕猛地抬头。

“爸爸,我回来是因为楼梯爬的太累了,没力气考试;妈妈,因为我们小组某某考试太差,所以我才被淘汰的;奶奶,夏令营那个老师特别凶,我受不了……相信我,每个孩子回去,都会这么说的。”

张叔平声音很轻,像孩子唯唯诺诺的音质,林朝夕的心都揪起来了。

“大家都需要借口,孩子需要,父母需要,都是借口。”张叔平这样说道。

林朝夕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那瞬间,仿佛有人打开强光,照进她心中最最阴暗的角落,一切无所遁形。

她甚至觉得,张叔平只是某一部分夸张化了的她,把她的真实想法用一种直白残酷的想法明确讲了出来。

在那个世界,她就是找了某些借口而放弃数学,因为她深知道路的艰难和鸿沟的难越。

她深深望着面前的中年人,看着他的地中海,和微驼的背。

现在情况就有些可笑。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要抛下一切去念数学,她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可她真的不会再找借口吗,太难了、太累了、她基础太差了……甚至是很简单的,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只要想放弃,人总能找到借口去支持放弃的理由。

是啊借口,人太需要借口了。

林朝夕哽咽了,好像全世界都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她心中写满软弱、怯懦、逃避的那个角落还亮着。

再来一次,她还是她。

不会变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她问,“跟不上的、想放弃的,就让他们放弃吧?”

“因为他们总会放弃,早晚而已。”张叔平说。

林朝夕再没有说话,她现在,好像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所以,既然你主动表示你是带头者,那我把你开除出夏令营,你还有异议吗?”

林朝夕低着头,脚下是一片白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张叔平问:“那么,你找来的那位老师现在在哪?”

林朝夕觉得自己开口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那之后,张副校长应该嘱咐解然将人请走,他们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让她上去休息。

林朝夕眼里都是泪水,不敢抬头。

黑色皮鞋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门的尽头。

沾着些泥的裤脚,却在跨出去的刹那,停了下来。

有声音响起。

“不过我由衷的希望,你不要放弃数学学习。因为在真正想要坚持下去的人眼里,像我这么讨厌的老师,是不存在的。”

张副校长,最后说道。

第57章 故事

回到自己房间, 林朝夕靠着房门坐下来。

这大概是影视剧中许多主人公都会选择的姿势,以前她以为, 那样纯粹是为了好看。现在才知道,人到了某些时候, 第一反应是坐下来, 因为实在走不动了。

她在袖管上蹭了蹭脸, 把眼泪擦干,但视线还是湿漉漉的。

延伸直房间尽头的木地板, 敞开的阳台, 飘荡的窗帘,还有更远处低沉的夜空,那是个很大的世界, 也同样小得可以。

直到现在,她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张副校长与她谈话中的漏洞, 冲出去给予狠狠反击。

像理想中会出现的剧情, 勇者斩杀恶龙,小镇重获平静, 英雄荣归故里。

但她没办法做到,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他的那些话,像空旷山谷里的吼声, 或者崖边浓如墨汁的暴雨,在脑海中隆隆作响,反反复复, 把她从头到尾浇透。

事实上,听得越久,她就越觉得那些话似曾相识。她好像用另外一种方式,在陆志浩最低落时,对他说过完全相反的内容。

大致来说是——无论如何,别放弃。

可凶残的反鸡汤主义者却说,想放弃的人总会找到借口放弃,因为放弃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逻辑堪称完美。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门边有她的小团影子。

虽然她很想指责张叔平,但事实证明,张叔平说的,才是她曾经历过的现实。

该怎么办呢?

她怎么才能想出那段能彻底、狠狠反击对方的句子。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淡蓝色窗帘在夜空下飘来飘去,离福利院来接她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说不定天亮后的某一刻,她的房门会被敲响,门口会出现院长妈妈的身影,告诉她,该走了。

但为什么不可以走呢?

她现在找到了爸爸,张副校长又那么讨厌,就算回去,他们也可以组一个数学学习班,让老林继续带大家学习,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这么想的话离开也可以,为什么还是走不动呢呢?

林朝夕将头埋进臂弯。

随便什么人,来一个都好。

她这么想道。

——

解然醒来时,总觉得像做了一整夜吉米多维奇习题集,脑子里充斥着被搅乱的函数曲线,线条在坐标轴中上下抖动,毫无规律可言。

他坐起身,看了眼时间,已经快7点钟了,按照昨晚给林朝夕家里打电话的约定,福利院的人大概在八点半时会来接她。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孤儿,得知实情的瞬间,他其实非常后悔。

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后悔什么,大概是觉得,那种生活环境中,能乐观开朗已实属不易,林朝夕却还搞出那么多事情,想以一己之力拖动更多的孩子学习数学,这多了不起啊。

现在,他们却要把这样的孩子赶走,抹杀她努力坚持的东西,解然隐隐觉得,不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