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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138)

能逃出火坑,她自然是愿意的。可眼前这人是个陌生人啊,虽他生得俊俏,却太过凶狠了。他打卫子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煞神。

妇人恐惧不已,却不敢不跟上去。

她回眸去看卫子谚,里头已经没了声息,适才低低的呼痛声,此时一点也听不见。

前路茫茫,她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落得如此下场?

…………

那妇人姓容,名寒娘。小寒这日出生,因有此名。

木奕珩骑在马上,在前缓缓驱驰,她就跟在后头,紧紧随行。

她还有一只脚赤着。这幅模样根本见不得人。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人生地不熟,她又给自己的男人送了给人,她能去哪?

木奕珩见她在巷口踯躅。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略一思索,从身上解下外面丝质袍子,丢给妇人。

寒娘穿了衣裳,闻到上面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心中挣扎极了,复杂极了。

又渴望能得到救赎,又害怕这是另一个火坑。

上天却根本没给她半点选择的机会。

她赤足朝前走,将自己紧紧缩在他宽大的袍子里。

木奕珩在街市一个摊前勒马,眼光一扫,示意那妇人上前自己挑。

各色绣鞋,绣的有些粗糙。

寒娘微微一怔,继而眼热起来。

他是注意到她磨破了脚,要买双鞋给她穿么?

寒娘怯怯地选了双茉莉花图样的鞋子,穿在脚上。

木奕珩没什么耐心,随手抓出几个铜钱扔在摊上。

他继续朝前走,妇人这回跟着他的步子,变得又快又欢愉。

好看的男人,又细心体贴,这种际遇,她想都不敢想。

她已然认定,适才木奕珩忽然暴打卫子谚,多半是为了她。是为给她出气。

木奕珩在一条街角停住马。

他指了指上头匾额,“去敲门。”

妇人不识字,她飞快地应了句,“哎”,小手捏住门环,在上面拍了数下。

有人来迎门,木奕珩就在马上,丢来一只钱袋子,在妇人脚下。

“这是定金,把她送回乡去。待她平安到达,从家乡那边寄信过来,再与我拿尾款。”他说完,又道,“与你们当家的说,是木家九爷,许他这桩买卖。”

那迎门之人恍然大悟,殷勤拱手躬身,“是,小人知道,小人这就去通传!”

木奕珩咳了一声,目视那妇人:“镇远镖局在京中颇有口碑,你不必怕。”

寒娘立即变了脸色:“爷,您不要我了?要送我回乡?”

木奕珩听不得这哭腔,他揉了揉眉心,不再看妇人:“瞧在你这张脸份上,我替你出这笔银钱。旁的心思,你最好不要有。”

他打马就走,再不看那妇人。

寒娘追了两步,哭喊他:“爷,我那个家,回不去了!爹娘为了给阿哥娶媳妇,狠心把我把我卖了,我再回去,仍逃不了被卖的下场,求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收留我吧!爷,求您了!”

她伏跪在地上,切切哀哭,引了好些看客驻足。

木奕珩未回头,妇人话未说完,他已然走没影了。

他固然不许卫子谚身边留着这样的女人。可也不代表,他是个心软仁善的好人。

从来怜香惜玉这等事,都与他沾不着边儿。

只是他从没想过,隐患一旦埋下,最后受苦的,是他自己。

……

卫国公给御史弹劾,说他德行有亏,有违人伦。

卫国公府门前日日候着许多上前认亲的,拿着各种信物,说自己是卫国公遗落在外的子嗣。

这边厢卫国公烦闷不已,荣安帝姬那边日子也不好过。

卫子谚只剩半口气儿,这些日子,连床都起不来。

李聪来时,正见荣安对着药方蹙眉。

他自后环住荣安的身子,嘴唇噙住她的耳垂。

屋中侍婢一溜儿退了出去,只留一个邱嬷嬷,满脸担忧地守在帘外。

荣安软软倒在李聪怀里,靠着他宽厚的胸膛。

李聪抬起她的下巴,凑唇过来,亲吻她的嘴唇。

荣安贪恋这样的亲密和柔情。

她手里的纸落下,回身环抱住男人的颈子。

李聪将她瘦削的身子抱起,一步步朝床上去。

荣安叹了一声,按住他的手。

“别了,待会我还想去瞧瞧子谚……”

李聪反手捏住她的指头,俯身吻下来。

“你不必担忧,世子不会有事,待会儿我替你去瞧他……荣安,我想我们也生个孩子……”

第69章

孩子?

荣安眨了眨眼睛。

她从没想过这事。

孩子曾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新婚当夜, 丈夫亲手把侍卫送上她的床榻。从此, 嫌她脏污下贱, 一下都没碰过她。

她发现自己有了卫子谚,痛苦, 迷茫, 羞耻, 她曾想过要寻死。纵她生来高贵,凌驾于万民之上又何如, 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渴望与心爱的人相守白头, 孕育他们爱情的结晶。这孽种算什么?是丈夫留在她身上, 永远无法泯灭的耻辱。这辈子注定是个悲剧,又何必继续?

当时卫老夫人还在, 欢天喜地地进宫禀报了喜讯, 之后朝廷的恩赏便下来了,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了卫臻的孩子。

各方来贺的人皆赞他们夫妻郎才女貌, 一对璧人。卫臻更因这孩子,晋了侯爵。

她被动地给推到中堂,接受无数人的祝贺艳羡,她看到卫臻迎客时, 笑得微僵的脸。

她想到自己平添在身的痛苦, 想到卫臻此刻听贺的心情,突然觉得畅快。

既然一切是他主导,那他就该与她一道接受这苦果。

转过头, 夫妻二人相对,卫臻亲自端了药,逼她喝下去。

她不肯,给她带来无尽痛苦和耻辱的人,将她从高高的阶上拖拽到地狱中的人,让她美好单纯的梦碎掉的人,凭什么不用承担后果?

她流着眼泪奔到卫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哭喊:“夫人救我!雍和他疯了!”

她当然胜利了。

卫老夫人跪在卫臻面前,声泪俱下,“……这孩子若失了,皇上皇后必要怪罪我卫家照顾殿下不周,宫里太医每日来请脉,脉案皇后娘娘是要亲自过目的,你糊涂伤了这孩子,将来能否承担后果?你好容易走到今天,加官进爵,在朝中日渐崭露头角,你难道就甘心,叫这一切毁于一旦?”

卫臻犹豫了。

他便是这样一个人。

他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清醒。

当新帝向木家动手时,他能面不改色地在朝堂上亲数木太师的罪状。

自己少女时代疯狂倾慕着的,便是这样一个冷心薄幸之人。

他既不想娶,为何要接那赐婚的圣旨?

他既不喜她,大可永不见她便是。

如何要这般欺她、毁她、作践她……

她用肚中这孽种报复了他。

让他愤怒,不甘,又无可奈何。

可到底,伤得更多的人,还是她。

为侮辱她,他留着那侍卫,不时拉到她跟前,与她讲述那晚她是如何在侍卫身下婉转承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割裂心脏,绞烂肚肠。痛不欲生,耻到欲死。

便在这样的相互折磨中。

那个夫妻俩用来相斗相害的孽种,降生了。

如她所愿,是个男孩。

立即请旨,封为世子,继承他苦心经营来的一切,冠他姓氏,时刻提醒他,便是孽种,他也得笑着认下,帮她遮掩,无从躲藏。

她口口声声喊孩子的全名, “卫子谚”,前面那个卫字,是他抹不掉的耻辱。

她并未想过,再有一个孩子。

她孤寂得忍不了的时候,也曾想过,走。离开卫家,离开卫臻,去过自己应该过的恣意生活,要嫁一个她能掌握的丈夫,瞧所有人巴结她,捧着她。

可她没有。

她不想离开。

那个长身玉立,灿若天星的男人,……放眼九州,谁又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