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英格兰/Think of England(40)
“别太固执了,孩子,”莫里斯爵士道,“你不会想让其他人因为你的决定而认为自己也没资格拿那笔钱吧?”
“我会把我那一份留给其他人去分。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爵士。大家都知道我是有钱人。”
莫里斯爵士重重叹了口气。柯提斯是个有钱人,主要是因为他的舅父在他以两个月稚龄成为孤儿开始便帮他打理他所继承的遗产。“对于你的资产,我也有部份决定权,阿奇。等你决定找一位年轻善良的淑女安定下来,到那时你就该感谢我了。”
“我现在就心怀感激了,爵士。恕我直言,你专程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是。”莫里斯爵士向后靠,指尖相抵。“我有个麻烦,我在想你是否能帮上忙。”
“荣幸之至,爵士。什么麻烦?”
“让我们一步一步来。”莫里斯爵士扯出一个微笑,“我猜你已经想通阿姆斯特朗家是如何得知你和达希尔瓦当时躲在那栋可笑的塔楼里了。”
“达希尔瓦说一定是情报处里有人泄密了,爵士。某人将我所告诉你的机密原封不动转告毕哥尔摩的人。”
“没错。”莫里斯爵士的脸色像是刚嚼了一大口未成熟的醋栗,“有人把达希尔瓦出卖给了敌人。我以为那人迟早会暴露自己,但我们并没有找出他来。”
“你不知道告密者是谁?”柯提斯难以置信地反问。
“我不知道。”
“你明白我们都差点没命了吧。”柯提斯用尽全力才能保持耐心面对他舅父冷静的语气,“如果我不会用左手使枪,或者达希尔瓦的反应不够快——”
“我很清楚你们的遭遇。但我不知道告密者是谁。”
“那你总得在给他指派下一个任务之前找出告密者,不是吗?”柯提斯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离开椅面了,而他的舅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坐回去,挤出一个笑容,“我对此事相当在意,爵士。我杀了两个人才救回他一命,不希望到头来全是白费工夫。”
“说来奇怪,我也不希望你白费功夫。”莫里斯爵士指尖对敲,“我对达希尔瓦的顾虑有两点。他嘴上太不饶人,而且他是个懦夫。”
“他才不是什么懦夫!”柯提斯几乎是吼出来的,而这次他已经不在意了。“我的天啊,爵士,你怎么能坐在办公桌后面说这种话?他挺身而出面对三个用枪瞄准他的男人,手无寸铁——”
“没错,手无寸铁,”莫里斯爵士强调。“他不愿意学着开枪,甚至不愿意配刀。我猜他就算在盛怒之下也不曾出拳。我同意他胆量过人,但他在武力对阵之际就是个懦夫。我想他这类人都相去不远。”
柯提斯不知道所谓“他这类人”指的是丹尼尔的族裔、宗教还是性倾向,他也不在乎。他和莫里斯爵士感情深厚,但此刻他的舅父真的可以下地狱去了。“勇气能够体现在各个方面,爵士。如果你的办公室里还有更能干的人,我倒想会会他。”
莫里斯爵士挥挥手,“我的重点是,他无法保护自己,我也无法派人保护他,不仅是因为情报处里有我无法信任的人。我已经试过为他组队三次了,没人能忍受那个男人。”他斜眼打量着柯提斯,“但你显然能忍受他。”
“我脸皮厚,爵士。”
“而且心地善良。”莫里斯爵士罕见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有时会让我想起你的母亲。她也是看到跛脚的狗儿就心软。”
“我可不会。”柯提斯反驳。
莫里斯爵士向前倾过身,“我们都知道你需要找些事做,阿奇。而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达希尔瓦则需要一个能在危急关头支持他的人。我这次交给他的任务或许会使他面临危险。我也许不该开口要求你,如果你无法再忍受那个男人了,也可以直接拒绝我;但我想给你一份工作。”
* * *
柯提斯在几个钟头后离开那间办公室,手里揣着一张写着丹尼尔住址的便条。
不打声招呼就去拜访无疑是愚蠢之举,他搭上前往霍本的巴士时还在忖度。他该先写封信,定下一个适合的时间,也给对方一个拒绝的机会。
天知道丹尼尔早在毕哥尔摩就把立场表明得多清楚了,他不会欢迎自己的。柯提斯一边想着,一边在大英博物馆巴士站下车,进入破旧但优雅的布卢姆茨伯里区,在新造房屋群里探寻。丹尼尔那么骄傲,心防重得要命,柯提斯不该坚持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丹尼尔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又该如何?这个假设令柯提斯不悦,但他不得不面对。丹尼尔在伦敦怎会没有情人,也许还不只一个?
他在狭长街道和灰砖房间穿梭,一面闪躲推车小贩和花农,一面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无疑已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在十一个无眠无尽的夜晚里,他都紧握着他们在塔楼经过的每分每秒,只怕自己会忘却那些珍贵的记忆。但丹尼尔真实的感受和需求是什么?他之所以拒绝柯提斯,是为了柯提斯着想,还是单纯不需要他笨拙又太过殷勤的陪伴?他是否和柯提斯一样感受到了他们之间超越肉体和精神上的联系……
柯提斯没有半个答案。他一边想着自己肯定是个白痴,一边冲动地拉响那间小型出租屋的门铃。任何有点常识的家伙都会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没有心智正常的人会这样贸然去敲别人家的门。
房东太太领他上了一楼后,给他指了丹尼尔的房间。他敲了门。门后传来一声很像是咒骂的轻响,接着门就被明显不耐的动作拉开了,而丹尼尔就站在那儿。
他穿着衬衫和背心,袖口卷起,没抹发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被人扒拉过。他的指头上有墨迹,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柯提斯立即被那副眼镜攫住了目光。
丹尼尔眨了眨眼,他从鼻梁取下眼镜。“柯提斯。”他向后退让柯提斯进屋,将房东太太关在门外。“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见你。”
“我说过了我不想见你。”丹尼尔将阅读用眼镜放回桌上,不大的桌面上堆满了纸张。最上头那张纸覆满了丹尼尔的潦草笔迹:一行行短句间夹杂着删除线和插入句。
“你正在写诗吗?”柯提斯着迷地问。
丹尼尔刻意将纸张翻到背面,但另一面也写满了字。他恼怒地啧了一声,拿了张报纸拍在纸堆上。“我可不欢迎旁人看。”
“我知道。”柯提斯环视一圈。房里陈设简朴,只摆了些老旧家具。窄小的壁炉里火势微弱,煤桶中木炭所剩无几。
“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丹尼尔话中带刺。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既然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
“我这次前来是有职务在身。”
“是吗?我侵略了谁的领土吗?”
“你的职务,”柯提斯重申,接着补充,“不是作为诗人那部分。”
“对,我听出来了,谢谢你的提醒。到底是什么事?”
丹尼尔显然没心情闲聊,那他也没必要东拉西扯了。“我觉得应该先和你说一声,我们要一起工作了。”
这话打破了丹尼尔的不动声色。他瞪着柯提斯,“我们要干什么?”
“一起工作。受我舅父之托。以防你哪天再须要跟人动手。”
从丹尼尔的表情上看他分分钟就要动手了。“我不需要保姆,”他咬牙切齿,“我也不想和人组队。我一向独来独往。”
“确实。我舅父说你已经用你的尖牙利嘴赶走三个家伙了。”
“没错。当然了,要是一个人成天对我发表他对该死的鸡奸者和犹太人的看法,这也能算是以文明方式阐述己见,那么我和他分享我对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观察,倒成了我尖牙利嘴了。”
“但我喜欢你的嘴。”
丹尼尔挑起眉毛,而这次并非刻意为之。他很快恢复了平淡表情,“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