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河皱起眉,忽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顾见骊。
“我只需要督主帮几个小忙,下手之时并不需要督主在场。若万幸成功,自然你我双方欢喜。若失败,我自尽而亡绝不供出督主。听闻西厂擅用毒,若督主不信,可喂我吃下毒药,若侥幸活下来,督主可事成之后再给我解药。”
陈河笑了笑,道:“毒药就不必了,帮你什么忙?”
“第一,潜入陛下寝殿,拿到诏书宝盒。”
“呵,这就是你说的小忙?”陈河笑,“还有呢?”
“第二,听闻西厂与东厂向来不和,常起摩擦,后日夜里还请督主制造一出事端。第三……”
陈河慢慢收了笑,如今他再也不会觉得顾见骊只是一时冲动。他打断了顾见骊的话,问道:“何必这么麻烦,分明你只要撒个娇,姬昭就会帮你出手。看来你还不了解他的身手,这世上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顾见骊怔了怔,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姬无镜。她说:“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若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忙,顾见骊愿意寻求帮助。可这般生死相关的事情,她并不想拖上外人。
半晌,陈河神色莫测地笑了,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
顾见骊不解。
陈河并不解释,只是悠悠道:“不过估计你也没命活着出宫了。”
他又补了句:“有趣得很啊——”
昌帝召见过几位大臣商议了朝事,而后歇在寝殿。他斜靠在罗汉床上,望着手中画卷上的女人。
小太监弯着腰双手将茶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奉上茶水。他扫了一眼昌帝手中的画卷,果然又是骊贵妃的画像。他细着嗓子奉承:“陛下对贵妃娘娘深情感天动地!”
骊贵妃的画像?
不,这是骊云嫣的画像。
昌帝不紧不慢地将画卷收好,慵懒道:“宣窦宏岩进来。”
“喳!”
小太监弯着腰退下去,窦宏岩进了殿内。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昌帝问道。
“回禀陛下,人已经接进宫中。一切顺当,没生枝节。约莫着要不了多久,贵妃娘娘就会过来。”
过了一会儿,昌帝才问:“姬昭身体如何了?”
“奴到广平伯府接人时,并未见到姬昭,他又陷入了昏迷。”
“姬昭此人奇技在身,真是可惜了。”昌帝惋惜地叹了口气。他随意拨弄着茶盖,陷入沉思中。
这些年,姬无镜帮他暗杀了许多反贼逆臣,帮他消了敌国气焰,亦几次救驾。一身武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帝王皆需能人,尤其是没有权利欲望的人才。因为价值,他对姬无镜的乖戾行事多有纵容。
若姬无镜没有身中奇毒无药可解仍能在玄镜门效力,昌帝根本不会动他的妻子。可如今姬无镜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没了利用价值。他自然不必顾虑。
小太监在外面禀告骊贵妃求见。
昌帝将手中的茶盖随意放下,茶盖与茶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挥了挥手,令窦宏岩退下,单独见骊贵妃。
骊贵妃来时一路忐忑,将顾见骊教她的话记了又记。如今站在寝殿内,看着对面的昌帝,这些年的屈辱慢慢压下了忐忑,让她整个人异常冷静。
她冷笑,问:“陛下是什么意思?用我来替代姐姐不够,连姐姐的女儿也不放过。你可还有一点天子的风范?”
昌帝饮了一口茶,热茶入口,一股暖流贯穿全身。昌帝随意理着袖口,不紧不慢地说:“朕让爱妃如愿了一次,爱妃亦该投桃报李。”
“让我如愿?何时让我如愿了?陛下若真有这个好心,还请放我回族中!”
昌帝似乎笑了一下。他起身,一步步朝骊贵妃走去。刚走到骊贵妃面前,一个巴掌甩过去。力度之大将骊贵妃一下子打得跌倒在地,她口中一阵腥甜,鲜血从嘴角流出。
昌帝蹲下来,说:“虽然朕给你们下了药,可是与顾敬元一夜快活不正是你所愿?”
骊贵妃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昌帝。
昌帝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你九泉之下的姐姐可知道你觊觎自己的姐夫多年?你对你姐姐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幻想着那两个孩子是你给顾敬元生的?”
“你胡说!”骊贵妃挣扎起来,乱了云鬓。
“可惜啊,那个男人就算被下药神志不清,抱着你的时候也喊着你姐姐的名字。应该说,即使他被下了药,如果你不是长得像你姐姐,他也不会碰你。”
昌帝掐住骊贵妃的脖子:“你知道该怎么劝你外甥女。否则,朕就让顾敬元,让你姐姐,让你外甥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第60章
顾见骊一边反复斟酌着计策, 一边焦急等着骊贵妃回来。她在屋内走来走去,终于停下来, 她将收拢在袖中的双手抬到眼前, 双手微微发颤。
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呢。
但是她只能把胆怯畏惧藏在心底, 不能露出一丁点来。露了怯,陈河只会笑她是个弱女子是个孩子, 未必会与她合作。露了怯, 更不能稳姨母的心神。
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顾见骊急忙稳了稳情绪,迎上去。
骊贵妃的脸色苍白, 一侧脸颊红肿着,鬓发重新梳过,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去时的那一身。
顾见骊心头一沉,来不及问计划,先问:“姨母, 你可好?”
骊贵妃疲惫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姨母无妨的。”
反正都习惯了。
“我都照那你说的做了,暂且答应他会努力说服你。让他给一点时间,不过拖不了太久的。”
“我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 需要给陈督主时间。好了, 今天先不说这些了, 姨母好好休息。”
骊贵妃没精打采地点头。她命宫女打了热水,洗了很久的澡。出了浴房,她也没有回寝屋,而是去了角落里的小房间。那里摆着骊云嫣的牌位。
她跪在姐姐牌位面前,泪流满面。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坏?肮脏又龌龊……”她伏地,额头磕在地面,泪如雨下,“我的心里藏了不该放的人,对不起姐姐,死后无颜相见。我罪孽深重,骊澜神不会宽恕我……我管得住自己的言行,管不住我的心。是不是要剜心才得解脱……”
昌帝忌惮顾敬元武艺不凡不受药物影响,又给顾敬元多加了一份致幻的药。因为骊云莞长得像她姐姐,才在妃子里挑了她。
事后骊云莞崩溃恸哭,觉得对不起姐姐,亦觉得亵渎骊澜神,三尺白绫高高抛起以求自尽谢罪。被昌帝救下后,昌帝才发觉她对顾敬元有情。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如姐姐,我胆小懦弱从小就要姐姐庇护。如今更是酿成大错。天下男儿那般多,偏偏倾心于最不该动心的那个人……”
骊云莞悲咽哭诉那个藏了二十多年的不堪秘密。
身后的声音让骊云莞一惊。
“谁?”她回头,看见红着眼睛的顾见骊。
骊云莞惊慌之后,眼神迅速黯然下去。
“你都听见了。”她自嘲地笑了,整个人都累了,疲了。
顾见骊飞快跑进去,跪坐在骊云莞面前,用力抱住姨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哭着说:“骊澜神不会怪您,母亲也不会怪您。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见骊小时候也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姐姐,是姨母告诉我我也有我的好。姨母怎么自己忘了呢?母亲有母亲的好,可是见骊知道姨母也很好!见骊和姐姐念着母亲,同样也把姨母当成最亲的人啊!”
骊云莞热泪盈眶,缓缓闭上眼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似怀里的顾见骊还是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努力笑起来,紧紧握着顾见骊的手,说:“明日不可期,我们也许不能活着离宫。有件事情,姨母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