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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道神(32)

但是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年的这一天,他忽然在这道平时不会有的灯光上,看见了路荣行身上的闪光点。

这人又懒,数学又差,但不可否认,这人仍然是优秀的,优秀得一瞬间恍惚让关捷有了种距离感。

大概那就是汪杨要求他练的气质,肩挺背直、信手挥弹,既不悬腕也不扎桩,几乎没什么花式,但上千人的目光压在他身上,都不能令他弹错一个谱子。

如果有人说,男生弹琵琶就是娘娘腔,这种言论在外面是要被人嘲笑的,因为琵琶曲目里有一半是武曲。

即使路荣行这回弹了首抒情的歌,关捷仍然觉得他帅气得要死,这种悸动使得他在台下掌声涌动的时候,忘形地将簸箕里的东西提前撒了。

金色的纸蜻蜓扑向路荣行,成片地打着旋、反着光,悠悠地将他罩在了里面。

他在台上回过头,愣了一下,然后对幕布的方向露了个笑。

路荣行从来没过过这么骚气的儿童节,同时这也是最后一个。

第18章

路荣行的六一表演得了个三等奖。

关捷不服气,觉得要是以掌声论高低,他才应该是第一。

路荣行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得了奖状也不会往墙上贴,不像关捷家里,满墙都贴着关敏的荣誉,只在夹缝里贴着两张关捷的,一个是什么“阳光儿童”,还有一个是“活力宝宝”,反正都跟成绩不搭边。

郑成玉又气哭了,因为关捷不讲信用,把她的蜻蜓全都倒给了别人。

虽然后来老师过来调解,从另外四个簸箕里一样分了一点给关捷,但小公主还是不开心,一整个星期不是将他视如空气,就是用鼻音鄙视他。

关捷自知理亏,头两天还记得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跟她斗嘴,她说东就是东,胳膊不要越过课桌的边线,再往后就忘了,迅速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而路荣行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

六月伊始,镇小开始紧抓六年级的课业,虽然没有补课,但是明显增加的作业量让大家都十分消受不起,路荣行不得不调整了安排,回了家就先练琴,练完了再掏出作业本,然后从黄昏写到天黑。

关捷看他死活写不完,不仅没法喊他玩,还对他充满了同情,但是同情无法让他和路荣行同甘共苦,他就每天都让路荣行看他去玩的背影。

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小升初考试这天,五年级及以下全都放假。

关捷前一晚还记着要早点起来,跟路荣行一起上街去吃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睡醒的时候小学都已经开考了。

中午路荣行回来吃饭,他问对方考得怎么样,路荣行说就那样,关捷看他一点都不紧张,也就不当太监替他着急,回家啃高粱去了。

六年级考完之后就放了假,路荣行去了趟靳滕家,在满目琳琅的书架上借了两本带图画的鬼神书,每天摊在通风口的竹床上不是看就是睡。

关捷则还在学校里受苦受难,继续上了几天课才迎来期末考试。

他对自己要求很低,主科目及格就能交代,因此特别平常心,趴在桌上就把卷子写了。

考完之后关捷放了个周末,周六跟着路荣行拓展知识面,没翻过两页被催了眠,睡到口水都流到了路荣行的枕头上。

周日两人约好去钓小龙虾,哐当哐当地提着桶赶到目的地,却发现有人在水渠里放鸭子。

那些鸭子搅得水里鸡犬不宁,关捷怎么看明智的虾都不会久留,正准备换个地方,却看见鸭子们你来我往地跑上岸,朝地上吐起了鱼,大的小的、鲫鱼黄鱼都有,然后放鸭子的大伯会过来将那些鱼捡进桶里。

这神奇的一幕同时惊到了他和路荣行,要不是亲眼所见,关捷绝对不会相信鸭子不仅会捉鱼,而且还不是给自己吃,反哺得简直有种智慧生物的感觉了。

两人没了垂钓的闲情,摘了两片荷叶当草帽,蹲在那儿看鸭子捉了一下午的鱼。

然后他俩才发现,鸭子除了会路过门前的大桥下,还能一边戏水一边捕鱼一边下蛋,这让关捷莫名觉得,李爱黎养他还不如养只鸭子。

临走前由于收获颇丰,大伯豪气地一人给了四条中等大的黄鱼,让他们回家炖汤喝去。

在紧随而来的这个周一,关捷回学校开了个大会,拿成绩和换教室,路荣行跟他一起,去将已经完成使命的桌椅带回家。

那天学校里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挪东西的动静,关捷从二楼的走廊上往下望,看见路荣行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将板凳翻转过来,往自行车的后座上绑。

为了更牢固地绑住椅子,他用力抽了下绳子,那个不经意的动作忽然让关捷心里一紧,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分别在即。

他再也没有窗户扒了,也没有人会帮他撑腰和藏东西了,最主要的是,路荣行也许会像他姐一样,上了初中就不再跟他一起玩了。

他也许会学会关敏的口头禅,总将你还小、你不懂和大人说话你别插嘴等挂在嘴边……这设想让关捷有点伤感。

可惜路荣行忙着跟老师和同学们告别,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见二楼的他。

漫长的暑假总能给人一种快乐到没有尽头的解放感,但实际消逝的速度却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关捷为了请烧烤,真的去了他姨妈家,而路荣行也要走亲戚,被汪杨送到他外公家去了。

这一别就是一个月,关捷攒了二十块钱,回来又浪了十来天,才在大院门口撞见他好几不见的邻居。

一般镇上只要是放晴,黄昏时的晚霞都会很绚烂,这天也是类似的天气,辐射的红光映得铺天盖地。

关捷从土管所打完乒乓球回来,叼着包一半是水一半是冰块的汽水,快到大院的时候鞋带散了,他就蹲下去系,等站起来的时候,那趟风雨无阻、每隔20分钟发一班的班车就慢慢停在了大院门口。

这是去市里的车,车程将近2小时,单程票价要8块,关捷自己坐不起,而大人们没事也不会去坐它。

所以它停的地点和时间都让他隐隐有种预感,关捷的心口开始砰砰直跳,他取下冻嘴的汽水,边盯边走地靠近车门,眼看着它内退着打开,被一道下来的人影填上了空缺。

班车上没有空调,热得像是在蒸包子,路荣行一路坐回来,连发梢都坠上了汗滴,他弯着腰从车上下来,最大的渴望就是马上洗个澡。

但是同一个场景落在关捷眼里,看到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他看见路荣行背着硕大的琴盒,手里提着个小行李袋,单枪匹马地从班车上下来,好像长高了一点,又好像没有,换了身关捷没见过的新衣服,头发看着也像是刚刚理过,精神到绝对遇到一个大妈就会被夸一顿。

关捷平时不缺玩伴,自路荣行走后也不太想他,但是乍然碰到他,被遗忘的思念就好像一瞬间都回来补票,在他身体里兴奋地炸开了。

这股强烈迸发的情绪使得他瞬间眉开眼笑,咋咋呼呼地冲了过去,他喊道:“我草路荣行,你回来啦!等等等、等我一下。”

路荣行被突起的叫声弄得一怔,循声侧头一看,就见关捷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跑来。

这么澎湃的热情实在是有点久违,路荣行没来由地愉快起来,将沉重的行李袋放到地上,空出双手打开,接住了这个像火箭炮一样蹿过来的小矮子。

他暑假去了好几个繁华的地方,那里的同龄人会操着一口夹杂着英语单词的标准普通话,问他吃不吃apple喝不喝juice,他们上午学奥数下午学游泳,天天在科技馆和博物馆里说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字眼……

路荣行不是说这些不好,它们肯定是好的,他只是不习惯,不像这里,才是他放松和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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