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两个人见面的频率极低,少年人似乎长的飞快,肩膀显而易见的宽了,一双大长腿修长有力,就连此刻拉着她的手心里也全是茧子。
他拉着她七拐八拐,进了女厕所。
外面接二连三的枪响,女厕所里早已空无一人。
谢余打开水龙头,压着她的脖子跟哄孩子似的:“乖,别怕,咱们先把脸给洗了。”
他刚才被顾茗一脸血的造型吓到,生怕她被吓出什么毛病来,声音极度温柔。
顾茗笑着说:“我……我才不怕呢。”后知后觉发现她的嘴唇原来早就不听使唤了,自动生成了颤抖功能,低头去掬水,却扶着厕所洗手台不敢动,好像四十度高烧的患者,不住打摆子。
谢余用了解的眼神看着她,好脾气的说:“好好,阿茗胆子可大了,一点也不害怕。”手底下却不曾停,掬起清水替她洗脸。
顾茗闭着眼睛,任凭谢余粗砺的手替她洗脸,轻抚她的脸蛋,一遍遍安慰她:“别怕别怕,你就当见到杀猪的,屠户手艺不好,溅了你一身血。”
他慢悠悠的态度影响了顾茗,她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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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瞿与尹氏兄妹冲出仙乐都,站在马路边等候。
许多逃出来的人都嫌留在原地晦气,赶紧跑了,还有一部分留下来等候未曾逃出来的朋友伙伴,冯瞿也执意要留下来:“阿茗还在里面,等一会她应该就出来了。”
尹真珠惊魂未定,恨不得弄点胶水把两人粘在一块儿,朝夕不离。
她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一边抱怨:“她怎么还没出来?里面多乱啊!”别是被枪给打死了吧?
冯瞿竟然头一次在尹真珠面前替顾茗辩白:“里面太乱了,她一个小姑娘,谁都不敢得罪,也许在最后呢。”
正在此时,仙乐都里又传出来两声枪响,大部分客人都跑光了,路边留下的也只有几个零星胆子大的。
冯瞿心里一跳,就想往里冲,可是到了门口却被穿着黑色短打的两名打手给拦住了:“对不起先生,您不能进去。”
尹真珠也死命拉他:“阿瞿,你是想进去送死啊?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出来了。”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直等到凌晨,顾茗始终没有出现。
第39章
仙乐都发生枪击案,惊动了街上巡逻的警察,闻声而来。
舞厅林经理第一时间报警,平时的抽头给的丰厚,还有背后强大的靠山,很快就有大批警察赶来,封锁了仙乐都大门,法医跟警察局长一起进去勘察案发现场。
一代红牌歌舞皇后陈晚香陨落,还有八名死者,一半是仙乐都工作人员,另外一半是前来寻欢的客人,身份等待进一步的核实。
仙乐都大门口站了满满一排荷枪实弹的警察,将门外等候的人跟里面隔绝成了一道天堑。
冯瞿简衣出行,两名副官还在国际饭店候着,沪上不比容城,他可以开过来一个团的兵力碾压,无人敢拦。
沪上政府跟各帮派互相勾结,还有各国租界公使,教会商人等等,三教九流,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能来仙乐都寻欢作乐的,有不少背景深厚的,出事之后很快找人打通关系想要入内寻找同伴。
但到了门口又被拦住,里面有人传了消息出来,原来死亡的四名客人里,有一名是外国人,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引来国际纠纷。
警察局长郭金川抚摸着自己半秃的脑袋,烦躁的在仙乐都大厅里踱来踱去:“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非要在仙乐都制造混乱?回去说不定就会被大帅问责。”
沪上督军卢弘维向来不敢得罪各租界公使,而那名死了的外国人长着一头黄毛,单从外貌很难分辨到底是哪国人,只能等候苦主来认领尸体。
法医谈春生环顾桌椅翻倒,凌乱的大厅,替他出主意:“局座,根据现场证人证词,第一枪打中了陈晚香。而陈晚香艳名远播……这可能是一场情杀案。”
情杀案,无论是否能抓到凶犯,那可就跟政治不沾边了。
郭金川庆幸自己残存的几根头发保住了,不必抓耳挠腮考虑如何向各方交待:“你小子……脑袋灵光!”
“局座谬赞!”
谈春生留恋的目光在陈晚香身上驻足片刻,他薪资有限,一代歌舞皇后对他来说可望而不可及,平时只能望美兴叹,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陈尸舞厅。
美貌的女人也是上流社会男人们争抢追逐的目标,是身份与财力的象征,得不到就毁了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只不过付诸行动的毕竟是少数人。
“真是可惜。”
陈晚香双目紧闭,最后一刻面临的痛苦恐惧留在了她的容颜之上,平日的美貌大打折扣。
郭金川解决了心头难事,被谈春生的话给逗乐了:“小谈啊,你还是太年轻。沪上从来不缺美人,死了陈晚香,还有赵晚香,张晚香,王晚香。用不了几日,就没几个人记得仙乐都曾经的歌舞皇后了。”
时局动荡,皇帝退位,总统下野也只在朝夕之间,何况一介舞女?
大家都不过是时代潮流里的微尘柳絮,被挟裹着身不由已前行。
现场勘验完毕之后,仙乐都门口的警察撤走了一部分,要求苦主认领尸体,冯瞿也被获准入内。
他要进去的时候,尹真珠挽着他的胳膊不放,面现悲悯:“阿瞿,我陪你进去吧。顾姨太也实在不运气不好。”
冯瞿满脑子都是顾茗最后满脸血的样子,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必了,你跟尹兄早点回去休息。”
“那你自己要小心,有事儿记得打电话给我。”
尹真珠目送着冯瞿踏进仙乐都大门的身影,一改之前的悲悯,笑着挽起尹明诚的胳膊:“大哥,我们回去吧。”
陪冯瞿在仙乐都守候的时间每滑过一分钟,她心里的喜悦就悄悄冒上来一点,如果能够亲眼看到顾姨太的尸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
第40章
沪上石库门一处亭子间里,顾茗穿好蓝布褂子,头发梳成两条长辫子,用一段头绳扎起来,拎着菜蓝子下楼去买菜。
楼下阿婆见到她下来,用沪上方言热情的拉着她讲个不停,顾茗并非本地土著,听方言如听天书,完全不知道阿婆在讲什么,一味笑眯眯点头。
谢余从外面回来,差点被眼前一幕逗乐,他接过篮子,也顺便从阿婆手里解放了顾茗,带她出门:“你听得懂?”
阿婆问他们可是新婚小夫妻,几时成的亲,又是从哪里来,准备生几个孩子……
顾茗摇头:“听不懂,不过多笑笑总没错吧?”
谢余心中微甜,目光温柔之极:“对的,你只管应着就是了。”
从窄窄的弄堂里走出去,一路上还要注意弄堂两边滴着水支棱八叉晾出来的床单被套,别弄湿了衣服。
顾茗昨晚惊魂未定,趁乱从仙乐都跑了出来,大半夜随着谢余来到他租赁的石库门暂时存身。
谢余住的亭子间虽然面积小,但打扫的很干净,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摆着书跟字帖,见顾茗目光扫过来,他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阿茗你看,我最近的字有没有进步?我一直都有在练!”
顾茗鼻端仿佛还能嗅到人血的味道,被他一打岔,接过他练的毛笔字细细看起来,竟渐渐安下心来,还能指着他的某个字的笔划夸赞一番。
明明是生死瞬间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可是躲在小小的逼仄的亭子间里,外面万丈波涛似乎都与他们无关,只有这静谧温暖的小小房间才是今晚的归处。
谢余直等到她睡着了,才关上房门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凑和了一晚上,天亮就带了早饭跟一套在石库门瞧着不扎眼的衣服过来。
谢余租住的弄堂里大多数邻居都是手头据拮的小老百姓,全家老小一起住在租来的狭窄房间里,好几户共用一家厨房,挣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