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哪个军政府领兵的手上不是血债累累?你不去杀别人,别人还想抢你的地盘,不过是在乱世中苟活而已。
“真珠,尹伯伯真的为你挑好了良人?”
也许正如尹仲秋所说,他手上杀孽太重。
尹真珠泣不成声:“我不管!我不管!父亲挑的人谁愿意嫁谁去嫁,反正我是不会嫁过去的!阿瞿,我心里只有你。”
冯瞿有点恍惚。
几个月以前,嘴甜舌滑的小骗子也在这里说:“少帅,我心里只有你。”
冯瞿都要怀疑他被小骗子弄出毛病了,怎么听谁的话都不太像真心话。
不过矜持如尹真珠,能亲自跑到少帅府来,真心无需置疑。
况且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尹真珠的真心,只是……新添了怀疑的毛病罢了。
冯瞿示意尹真珠:“别急。”
尹真珠这下子是真的急了:“阿瞿,是不是顾姨太回来之后,你就把我忘了?”数月的等待,尹仲秋给她的巨大压力,尹家姨太太到庶弟妹明里暗里的幸灾乐祸,都快要彻底的击垮高高在上的她。
冯瞿与她从年少时就在一起,情份非同一般:“胡说。阿茗是阿茗,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他拉了尹真珠起来,亲自送她回家。
尹公馆的门房看到是他送回来,脸色都变了,要飞奔去向尹仲秋报讯,被他拦了下来。
“我只是送你家大小姐回来的,天色已晚,改日时间合适了我再过来。”
尹真珠被他一路劝回来,总算是恢复了镇定,站在门口依依惜别:“阿瞿,我等你的好消息。”
·
冯瞿一路奔波劳累,回到容城连口热饭都没吃到就应接不暇。
晚上休息的时候,他试探性的问起顾茗:“这件事情阿茗怎么看?”
顾茗打着哈欠就要朦胧睡去,回答的很敷衍:“真爱无敌!少帅一定要跟尹小姐坚持住!”
书里的内容她可没忘,心道:你俩排除万难踏着亲人的尸骨走到了一起,不是真爱是什么?
冯瞿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答案,反正对她的态度跟答案都不满意,憋着一口气问:“你说说怎么坚持?”
顾茗急于奔赴梦中与周公约会,睡意都快被他恼人的问题赶跑了,闭着眼睛答他:“世上惟有真心难得,红拂夜奔也是一桩美谈呢。”
冯瞿不可思议:“你教唆真珠跟我私奔?太荒唐了!”
“少帅与尹小姐的事情问一个姨太太的意见就不荒唐了?”顾茗转个身给他一个后背,径自睡了。
留下冯瞿失眠到半夜。
他真是脑子生锈了才会问顾茗,试探的结果简直令人心凉。
次日冯瞿前去督军府,冯伯祥终于提起了他的终身大事:“前两个月你柳伯伯收到音书的信,她马上要学成归国了,等她回来就给你俩订婚,如何?”
柳音书是冯伯祥的副手柳厚朴的小女儿,从小乖巧懂事,比冯瞿小了五岁,从小就很喜欢他。
冯瞿与尹真珠的事情这几年起起落落好多次,终究连订婚仪式都没走到。
“父帅,我以前答应过要娶真珠的。”
冯伯祥勃然变色:“尹仲秋要是痛痛快快同意了你们的婚事,我也愿意让你得偿所愿。可他反复无常,一时暗示可以向他家提亲,一时又委婉拒绝,当我的儿子是什么?”
这一点尹仲秋确实做的有点过。
冯伯祥与他共事多年,好处他没少拿,但在儿女的婚事上却瞻前顾后,实在让冯伯祥生气。
他的长子英勇善战,在当今乱世里是一员悍将,将来还会继承督军府,却被尹仲秋一再嫌弃,早就让冯伯祥不痛快了。
“当老子不知道吗?”冯伯祥早年读书不多,后来从军一步步走到今天,真要急起来还是会爆粗口,“尹仲秋在北平为他家丫头挑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司法总长汤桂才的小儿子。难道老子的儿子离了姓尹的闺女真就打光棍不成?”
他对冯瞿信心满满,简单粗暴的做了总结:“多的是漂亮闺女想要嫁给我儿!”
冯瞿近来在顾茗那儿崩塌的自信心并没有被老父亲安慰,反而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别人想要嫁给他,到底是看中了他这个人,还是他身后的军政府?
他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既无聊又可笑——军政府的少帅难道能把身份抹去不成?
小骗子把他带沟里去了!
“父亲,此事等音书回来再商量行不行?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都是自由恋爱,音书人还没回来呢,就替她订亲,万一她有喜欢的男子呢?”
“你把心放肚里去,没有这回事。音书那孩子很乖,不会在外面胡来的!”
第60章
不会胡来的柳音书早就踏上了回国的归程,按照她出发的日子算,数日之内应该就能坐远洋渡轮到达容城。
柳厚朴十几岁就跟着冯伯祥,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两家若是能够结成儿女亲家就更好了。
冯伯祥对长子充满信心,事实也如此,如果督军府放出风声,要为冯瞿选军政府的少夫人,多的是上门应选的姑娘。
不过冯瞿似乎不太热衷结婚:“父亲,过些日子我就要回玉城去了,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呢,哪有时间议婚事。不如等等再说?”
冯伯祥疑心长子钟情尹真珠,不愿意娶别的女人,语重心长的说:“阿瞿,你将来是要继承为父的产业,大丈夫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真珠是不错,声名在外,父兄也有政治资本,可若是尹明诚父子不肯帮你,还要拖后腿,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冯瞿:“父亲,你让我再想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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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祥的说法不知道有没有触动冯瞿,他从议事厅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冯晨。
冯晨拦着他不肯让路:“大哥,求求你帮我劝劝父亲吧?”
冯瞿正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情管闲事:“你的事情找父亲就行了,找我做什么?”
他越过冯晨大步离开,没想到冯晨小跑步跟在后面,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大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冯瞿难得被他逗乐:“我的亲卫营名额满了。”
冯晨可不管他这委婉的拒绝,明明一副斯文人的模样,居然耍赖一路跟着他回家。
霞远路的公馆是冯瞿比较喜欢长期居留的地方,当初顾茗被他带回来便一直安置在这里。
冯家兄弟们关系冷淡,冯晨还是头一次登门,见到少帅府门口守卫森严,佣人在宅子里穿行,与督军府大是不同,心有感触。
外间传闻冯瞿善战,带兵有一套,从他的宅子里森严的气象就能窥知一二。
冯瞿也不管身后跟着的冯晨,阔步踏进小楼,目光在一楼巡梭一圈,没发现顾茗的身影,见到林妈就问:“阿茗呢?”
冯晨从他身后探个脑袋跟林妈打招呼,好奇:“大哥,阿茗是谁?”
他从南京回来也没多少日子,况且冯瞿也已经数月未归,无人提及,对冯瞿的私事并不清楚。
林妈:“顾姨太说她去报馆找公西先生,让少帅不必等她吃晚饭。”
冯瞿脸色顿时黑了:“她要跟公西渊去吃晚饭?”
冯晨兴奋起来:“大哥,是《奋进报》那个公西渊吗?家里开船运公司的?你家姨太太跟他很熟吗?”
冯瞿:“不熟!”
可惜冯晨这个热情洋溢的孩子并不会看人脸色,正如冯伯祥所说,他有点一根筋,读书是冯家几兄弟里拔尖的,人情世故上就未必强了。
他察颜观色的本领一般,况且公西渊名声在外,又是留过洋的,竟然还能脱离家族办一所报馆,与他当前极力抗争的处境类似。
“大哥你骗我,不熟能相约一起吃饭?”这时候他还没注意到冯瞿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看了,竟然还敢教唆:“大哥,打电话去报馆问问,他们在哪吃饭,咱们也过去?我很想认识公西渊,苦于无人介绍。正好你家姨太太跟他交好!”